第 83 章
在場沒有一個人再去看那把落在地上的黑白短刃。
淩風将筆向旁邊一扔,手中驟然出現一枚半掌大的黑色小牌,轉向沈冥。
沈冥連連倒抽冷氣,見淩風眼神不甚友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右手往前朝淩風使出一擊。
他煉體百餘年,身體的敏捷與力量比普通魔族強百倍還多,這重若千鈞的一擊卻落了空。
沒有點真才實學不可能當上魔主,沈冥到底年輕,實力和淩風相差極大——之前的計劃中也是讓周睽來對付淩風。
在外人看來,淩風只是在一瞬間的消失後向後稍退了兩步,并沒有用任何咒術和法寶,沈冥卻已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你……”淩風皺了皺眉,開口想說話,卻只發出一個音節,整個人便被地底竄出的黑色火焰重重包裹。
黑色的火球發出看不到卻令人畏攝的光芒,燃燒時的無數稀碎悶響凝成讓人耳嗡然的恐怖噪鳴。然而不等沈冥臉上現出喜色,更大更陰森的魔影從虛空中浮現出來。
每個人都不禁打了個哆嗦,從內心深處迸發出的涼意讓淩風的其他幾個臣屬直接軟倒,附骨之疽一樣的恐懼啃噬着每一片鮮紅的血肉。
魔影手中握着一把重刀,他有火球的三倍高,重刀所及之處,火焰如被席卷而來的狂風吹動,四散着露出裏面的人影。
淩風臉上已有不祥的疲色,身體周圍彌漫着與魔影相同的黑色陰影,卻單薄到幾乎透明。
魔影突兀散成幾片,歸順地伏倒在淩風腳下,再站起時卻是半人多高的魔影傀儡,虛浮的黑色五官詭異空洞。
還有一只則飛入淩風體內,淩風的臉色立刻好看了起來,肢體周圍的黑影也濃郁許多。
他站在那兒,十幾個黑色的魔影傀儡伴随左右。
周睽已經收回黑色火焰,烈火被他抓在手中,緊縮成極致緊密的一團。
兩個人相對,竟似是勢均力敵的局面。
同一刻淩風身後卻突兀現出一個少女的身形,她身量比起男人來嬌小可愛,手裏卻拿着兩個與她極不相稱的巨大銀色圓環。
只見天聖将銀色圓環向前輕輕一推。
淩風在那一瞬間,似乎有所感應,他身旁的魔影傀儡猛然将身影拉到丈高,細長彎曲的手臂彎成詭異的角度去抓取圓環。
卻被轟然而起的烈火擋住。
黑色火焰吞噬着魔影傀儡,魔影傀儡又在魔淵混濁的魔氣中重生。二者纏鬥得難解難分,天聖卻已帶着她的圓環如入無人之境。
銀環并沒有碰到淩風的身體,只在距離半尺遠處虛晃而過,離開時卻從淩風身體裏勾出了一團白霧狀的虛影。
下一刻兩個銀環全部劇烈震顫起來,虛影仿佛有意識般一邊勾着圓環,一頭連着淩風,竟也變成了個人的形狀。
即使是從沒出過魔淵的魔族,此時也能意識到這是淩風的神魂。
天聖一手穩穩抓着已經抖成虛影的兩個圓環,另一只手上現出一枚尖刺,毫不遲疑地送了出去。
所有魔淵傀儡突然發出刺耳的尖聲嘶鳴,黑色火焰卻毫不相讓地第無數次掐斷他們的喉嚨,又艱難地收攏着向白霧靠近。
天聖則輕松很多,手中的尖刺不過一送一劃,輕而易舉地把白霧形成的人影從中間破開。
然而這不是一勞永逸的一擊,白霧嘩地散開,每一片都融進一個魔影傀儡中。魔影傀儡像被賦予了新的生命,驟然掙脫了黑色火焰的束縛。
周睽咬着牙連連後退,天聖卻又清脆笑了一聲,毫無畏懼地沖上去,手中的兩只銀環分成十幾只小環,飛動旋轉着套上魔影傀儡和黑色火焰。
周睽立刻收了手。
所有黑色火焰一剎那間消失得無蹤無跡,一切重歸于寂靜,只剩下剛獲得自由的魔影傀儡伫立在場上。
被銀色圓環套中的那一瞬間,所有魔影傀儡砰然化為飄散的魔氣。白色霧氣被抛棄,孤單又徒勞地在圓環中央掙紮。
結果不言而喻,直到這時,淩風的身軀才倒下來癱軟到地上。
黑色火焰重新出現在周睽手中。
雖然能夠用咒法,澹寧還是彎下腰,把黑白短刃撿了起來。
他看向淩風身軀的神情奇異而又複雜,淩風對他好,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而不只是單純可以一心與之相對的仇雠。
第一個上前的卻是沈冥。
圓環剛被天生收走,他就急匆匆走到淩風旁邊,蹲下身摸索了一會,把自己的命牌翻了出來。
他把東西收好,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起身向天聖行了個禮:“多謝魔君了。”
天聖向沈冥點點頭,接着饒有興致地看向周睽:“你怎麽沒跟我說淩風手裏還有他的命牌?要不是他猶豫了一下,那我就不用動手可以繼續跟他談交易了。”
“我當時只是試探,并不知道你的決定,”周睽看她一眼,收了手裏的黑色火焰,“又何來商談細節一說?”
“嘛,不過也無所謂,”天聖一聳肩,“我這麽坐大,淩風肯定不滿意,還不如直接把他踹了換一個不介意我在人間亂搞的。”
她轉向沈冥:“新任魔主,你對人間有想法嗎?”
“我對人間自然是心向往之,”沈冥道,“但如果魔君願意代勞,那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沈冥如此有眼色,天聖露出個滿意的笑容,又很快收起,蹙起眉道:“可惜魔淵地火和陰陽刃,我剛拿到手還沒捂熱乎……要是魔影傀儡也能收就好了。”
周睽冷冷地瞥了天聖一眼。
雖然想倚靠天聖的力量坐穩魔主的位置,沈冥還是表情微變。他和周睽的利益牽涉何其之深,無論如何最好不要做出讓後者不悅的事情來。
但與此同時,留在人間移魂換靈陣的威力還在,他手裏握着周睽的修為。
沈冥心神微動,周睽所流露出來的修為實力陡然從天魔境跌了下去。
天聖臉上一喜。
澹寧驚疑地轉了轉眼睛,周睽擡起手搓了搓指尖,似乎對沒有出現的黑色火焰非常感興趣。
“這就是你的态度?”周睽問。
“當然不是,”沈冥笑了笑,很快解除了周睽身上的修為限制,“我以後還要有求于你,自然不會兔死狗烹,這只不過是想告訴魔君此時要從長計議罷了。”
從長計議,怎麽個從長計議?告訴天聖等周睽沒有作用之後,陰陽刃和魔淵地火都是她的嗎?
魔族都這樣,唯利是圖而不講情分,周睽沒說什麽,輕蔑地擡了擡嘴角,帶着澹寧走了。
“那我們現在先商量商量?”天聖看着二人背影,愉快地對沈冥道。
“自然,”沈冥說,“新任魔主,我正好也需要向魔君請教些事情。”
當天夜裏。
澹寧站在窗邊,仰頭看着灰暗的天空:“你說,為什麽淩風拿出命牌之後,為什麽想的是跟沈冥問個究竟,而不是直接防患未然殺了他呢?”
周睽坐在他身後,聞言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淩風是個魔族……”澹寧繼續說,“也許他會直接殺了沈冥的。”
“魔物與人族究竟不一樣。”周睽說,“別想這些了,睡吧。”
澹寧這才轉過身來,心情沉重地對周睽笑了笑。
回來之後,他一直顯得憂心,淩風的死和即将到來的魔化,任何一個都不是一件小事,更何況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天聖。
“如果我魔化了,”他又說,“我可能再不到一個月就要……你還是早點離開魔淵,雖然人間也不太平,但……”
澹寧說得越來越快,周睽心情複雜地閉上眼睛。
“澹寧,”他打斷對方,“現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提前計議總是沒錯。”也許周睽不想面對,澹寧卻不得不逼自己去想這些。
他心事重重地為周睽考慮了大半個晚上的後路,直到三更天才被周睽勸着睡下。
周睽卻只是假寐。
聽到身邊澹寧的呼吸聲終于變得平穩悠長,他緩慢地坐起身。澹寧被驚擾到,在夢裏嗯了一聲,把頭在他身上蹭了蹭。
有一小段時間周睽動都不敢動,直到澹寧又睡穩了,才下床看着他。
此時澹寧并沒有用易容術,即使平靜到了極致,沉睡的容顏也不可避免地帶了魔族的魅惑與妖詭。從周睽的角度,能看他的長發淩亂地鋪散在身下,發尾是暗紅的殷色。
可周睽只是看着,便露出了些溫和的淺淡笑意。
為了以防萬一,他給澹寧加了個昏睡咒,又幫他把被子掖好,才穿起外袍出了門。
魔淵裏的夜也有黯淡微光,按照計劃中的方向,周睽破空消失。
第二天,澹寧才洗漱好走出卧室,便聽到早起的周睽端着茶杯來了一句。
“天聖死了。”
“什麽?”澹寧一驚,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怎麽可能?”
天聖的實力在魔淵裏根本沒有對手,沈冥又才當上魔主和她打得火熱。
活了兩千多年,天聖怎麽可能突然死了?
“剛收到的消息,”周睽皺着眉,“我也不太清楚,但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就是沈冥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