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血指印書
江芙蕖停下來本是要确認心中所想,如今心中已經有了九成的定數,那步子便怎麽都擡不動了,只不顧司硯的反對,耐心地站在那兒等着那人掏出東西來。
若是她猜地不錯,這個全身都散發着陰沉死氣的人應該是沾染了疫病,而且看他的症狀,邪流于表,未入腑內,這疫病在他身上的時間并不長,短短時間內就到瀕死之态,固然有他本身的原因,可也足以說明這是種急發性疫症。
急發性代表什麽,說明這疫病是最近爆發出來的,而這人卻出現在這林子裏,有很大的可能是附近之人。附近,有疫病出現。
疫病,換個說法,便是瘟疫,是人類有文明以來不下于戰争的生命殺手。
江芙蕖心中巨震,才放松一些的心情又瞬間提了上來,她感覺自己跟渠城可能犯沖,即使匆匆離開渠城,仍舊能碰到這種麻煩,而且是極有可能危及生命的麻煩。
那人掏了半天,似乎那薄薄的衣衫是個無底洞似的,勾地江芙蕖都忍不住對他要拿出來的東西好奇起來,那薄薄的衣衫裏面到底能藏什麽?總不至于是什麽臨終前都舍不得的傳家寶吧!
那人的手一頓,終于把懷裏的東西掏出來了,是一張有些皺的糙紙,疊成了四方的形狀,看不到裏面的內容,只能看到那糙紙外面有明顯的觸摸痕跡,顏色鮮紅,似乎是血跡?
江芙蕖心中跳了一下,腳步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血可不是什麽吉兆。
“居士,我實在是走不動了,這東西,只怕也見不到它該見的人,可它帶了我們村裏數百口人的期望,我是不能把它帶到地下去的。”那人将糙紙顫巍巍地伸到空中,似乎要遞給江芙蕖,“都說居士們菩薩心腸,我只求……咳……”
那人猛地吐出一口污血來,黑褐色的血液噴灑在糙紙上,映染開來,仿佛一朵朵綻開的烏色血花,十分驚悚。
“居士。”司硯反抓着江芙蕖的胳膊,眼中警惕。
江芙蕖看着那血液黑中帶紅的顏色,心中一陣驚心,這人受如此磋磨居然還有殘存的生氣,也不知道是什麽在支撐着他,莫不就是他手中那張糙紙?
他才問她是不是要去梁村,又說這是村裏數百口人的期望,二者實在是搭不到一處,她當真是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可看他的樣子,她也不知道他還能說幾句話,怕是臨終遺言都交代不清楚……她還想問問他是從哪裏來的,身上的疫病是怎麽回事呢,不問清楚,怎麽避開瘟疫之地。
人之生死,誰都有一遭,江芙蕖并不為這人的生命消逝心痛,她只是有些惋惜,這人不能安心離世,這對任何一個将死之人來說都是有些殘忍的,而她,并不是很想應他的“求”。
“我只求,求居士你幫我把這血書帶到綠浮城的官衙,我便死而無憾了。”那人咳完,也不顧那糙紙上的血跡,就要把它強塞給江芙蕖。
江芙蕖猶豫了一下,并沒有伸手去接,這人仿佛有血海深仇似的,她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她看着他,他目光中的神彩因為她的動作漸漸地暗了下去,橫在空中的手也顫巍巍地往下落,似乎要落到地面上。
“居士你……”那人讷讷地看着江芙蕖,凸起的額頭上有黑氣外出,“連我這點臨終遺願,都不願意施手相幫嗎?我們,果然就該死嗎?就只能死嗎?”
他發了癔,似乎完全進入了自己的世界。
“可我們又有什麽錯?我們只是想活着啊,我的靈兒,她才五歲,她長地那麽好看,跟她娘一樣好看,甜甜地喊我爹爹,忽然就倒下了,她睡着了,沒有,她是病了,她在等着我去救命,我不能死,不能死!”
他緊緊地攥着手中的糙紙,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曲了腿往前爬,徑直往江芙蕖的方向爬來。
江芙蕖忙與司硯往旁邊閃開,避開了他,這人怕是就要死了,這個時候的狂症便是他最後的回春之兆。
“我要去敲天聽鼓,我要去救我的靈兒,救我的娘子,救我們村裏的人,我要告訴大老爺,我們村子裏的人只是病了,治一治就會好的,我們不是什麽治不好的瘟疫,我們勤勤懇懇的,怎麽會得這遭天譴的瘟疫,一定是有歹人害了我們,一定是的!”
“老天吶,你救救我們吧!”那人忽然朝着天上趴跪起來,猛地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響頭來,口中一直聲嘶力竭地喚着,“救救我們吧,老天爺,救救我的靈兒,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吧!”
“咚咚咚”的額頭與冷硬的泥石相撞的聲音聽得江芙蕖隐隐有寒意,活了兩世,她也沒見過這架勢。
這人到底遭遇了什麽?難道他們那個村裏的人都要死了嗎?若他們村便是瘟疫爆發地,那倒是有可能的,不過,瘟疫也并非全無治療的可能,患了疫病去找大夫啊,及時治療早痊愈,為何要讓老天救他們?而且還是跑到這林子裏來求老天……他們那個村子不會就在這林子裏吧?不會就是那個林子裏的獵戶村吧?!!!
“你……”江芙蕖硬着頭皮要問那人梁村在哪裏,她幹侯在這兒并非是要看他怎麽死,而是要避開瘟疫之地啊。
誰知,她才剛開口,那一直磕着頭的人就停了下來,他兩眼看着天空,似乎看到了什麽,原本絕望的面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向前,原本緊緊攥着的糙紙飄落在地也毫無察覺,“靈兒,爹爹來了,我們回家,回家去吃飯了,你娘……”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整個身體僵硬地倒向地面,手還維持着往前伸的姿态,兩只深凹的眼睛睜地大大地看着天空,似乎頗不甘心,可面上卻帶着笑,十足的怪異。
微涼的清風吹起,那糙紙便順着風向翻了個滾,一滾兩滾,幾滾之下竟然像長了眼睛似的滾到了江芙蕖的腳跟前。
……
江芙蕖低頭看着那糙紙,它被風吹散了,露出裏面的一片血紅來,紙上全無內容,竟是一個個豔紅的指印。
這是……血書嗎?
江芙蕖頗為難地看着那滿是血手印的糙紙,又看了眼一旁僵硬着身體早已氣絕的人,半晌,她才嘆了口氣,罷了,這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血書只怕是“認”着她的,她也算是“受”了人家的遺言了,順手給人了個遺願罷,反正她也要去綠浮城。
江芙蕖将背上的背箱拿下來,從裏面翻出一雙布手套戴在手上,這才伸出手去将那糙紙撿了起來,徹底打開,果然一張紙上都是手印,想找個字都難,也不知道這人拿着這東西有什麽用,這手印難道是他們這的本地語言?官衙能看懂?
将血書折好放到布袋裏,江芙蕖再次看了眼那死掉的人,心裏想着過去探探疫情的可能性,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疫病患者呢,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惹出來的瘟疫。路不可能折回去走,往前走就有可能碰到這個患瘟疫的村子,防患于未然也好啊。
“居士,咱們快走吧。”墨色的裙擺擋住江芙蕖的視線,司硯站到江芙蕖跟前,擋住了她探究的視線,面上十分不安,路上無端端地碰到一個死人,擱誰身上也難安,偏江芙蕖跟沒事人似的,拿了死人的東西不說,居然還盯着死人看,這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司硯。”司硯不開口倒好,她一開口,江芙蕖想起她來,她從背箱中拿出一個小小的葫蘆,遞給司硯,“喝兩口吧,這人死地不大幹淨。”至于怎麽個不幹淨法,江芙蕖覺得還是不要告訴司硯了,瘟疫聽起來很吓人的……
葫蘆裏裝的是藥酒,是江芙蕖做來祛毒的,防範瘟疫這種邪毒也算是有效。
司硯也不多問,拿了葫蘆撥開栓子就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口,誰知酒甫一入口,她的眼睛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