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陛下應該反省自己!
謝潤是被秘密押送回長安的。
同樣的事情他經歷過一遭, 還是十一年前,昭德之亂後世宗皇帝密诏他入京,也是這般禁軍護法, 就差給他戴上鐐铐枷鎖。
微雨初歇, 宮苑到處是敗葉衰草, 兩三枯黃煙柳枝垂在煙霭迷蒙中,說不盡的凄清蕭疏。
宮人們知道聖上心情不好,動辄暴躁大怒,都低着頭步履匆匆, 沒有敢多說話的。
蕭煜在昭陽殿等着他。
殿中一切如舊。香鼎內焚都梁香, 香霧輕薄, 氣味醇正。髹飾紫金檀木屏風後有一道秀逸颀長的身影,孤立在雁銜丹霞的水墨畫間。
謝潤剛走進來,宮女就悉數退出去, 只留下他和蕭煜兩人。
“你什麽都知道,也什麽都參與了吧。”蕭煜像是在問他, 語氣卻是篤定的。
謝潤斂袖而立, 緘然不語。
面對這麽一個算無遺策, 精明狠毒的人,多說一句話都有可能叫他窺破天機,摸出把柄。
蕭煜從屏風後繞出來,神情寡淡,眉眼間籠着一層薄薄的寒霜。
“謝潤,你可不是孑然一身, 你有兒子,兒子還有個未過門的媳婦,你總不希望他們受你連累, 有什麽不測吧?”
謝潤譏诮一笑:“我總覺得,都到如今了,皇帝陛下不至于還這麽下作,拿無辜婦孺出氣。”
蕭煜涼聲說:“你幹的事情不下作嗎?晚晚都懷孕了,你還想讓她跑到哪裏去?”
謝潤回擊:“是呀,都懷孕了,能把一個懷孕的女人逼得不顧一切逃離,皇帝陛下好本事啊。”
蕭煜登時語噎。他差點忘了,如今溫吞寡言的謝潤,若是倒退回去十多年,也有一張能戳破天的尖牙利齒,常常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短暫的沉默之後,蕭煜決定不端架子,不賣關子了,他道:“你們是不是知道朕與雲圖可汗約定送嫡長子為質的事了?”
謝潤冷睨着他。
“朕告訴你,這裏頭有誤會。”蕭煜一激動,胸前傷口便隐隐作痛,他捂住胸口,竭力讓自己語氣平和:“那是從前朕憎惡謝家時立下的盟約,如今朕絕不會送朕和晚晚的孩子出去當質子。”
謝潤眼中冰冰涼,依舊不說話。
他不信。
是了,如今的蕭煜君臨天下,位及至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再不是那個任人欺淩的弱小皇子,可偏偏失了讓人信他的本事。
蕭煜咳嗽了幾聲,将喉間翻湧的血腥氣咽下,啞聲道:“耶勒可汗秘密入京,朕與他商讨得便是這一件事。朕許他糧草辎重,讓他假意投靠雲圖,壓制突厥各部,讓他們不敢因朕毀棄盟約而掀起戰端。”
他咳嗽得太厲害,沒有注意到,謝潤在聽到他的話後,深深蹙眉,湛涼目中漾起微瀾。
這本是國策大計,不該輕易告人。可蕭煜心中有數,謝潤若是無視社稷黎庶安危,從前他大權在握時許多事早就做了,蹉跎至今,不過就是因為顧忌太多。
十年光陰倏忽過,把意氣風發熬成了鬓邊霜華,卻依舊不舍心中仁義與家國天下。
蕭煜額間汗珠密布,虛弱地擡頭看向謝潤:“你告訴朕,晚晚在哪裏?”
謝潤低凝着他,眼神中透出尖銳鋒芒,像是在判斷他話中真僞。蕭煜坦蕩地回看,漆黑雙目中浮蕩着些許哀求之色。
那一箭不光傷了他的身,還摧毀了他的倨傲冷漠,把一個嗜血帝王變成了尋常男子,滿心乞求愛妻歸家,因求之不得而憂悒落拓,無計可施,慢慢陷入窮途。
謝潤默了許久,喟嘆道:“你放過她吧。”
蕭煜盯着他,揚手打翻了茶盤。
茶湯潑濺,瓷瓯破碎,濛濛熱汽氤氲一地狼藉。
蕭煜病容蒼白,眉宇間卻有張揚橫飛的冷怒:“她是朕的妻,她肚子裏懷着朕的孩子,你憑什麽這麽做!你們憑什麽這麽做!”
謝潤面露諷意:“孩子?皇帝陛下已經有了皇長子,對他頗為偏愛,您還需要別的孩子嗎?”
蕭煜驀然一怔,立即追問:“音晚對你說什麽了?”
“她什麽都沒對臣說。”謝潤道:“這麽久了,她沒在臣面前說過陛下一句壞話。晚晚對陛下一片癡心,可陛下是如何對她的?”
他此刻不是臣子,而是做為父親,咄咄怒火質問這将女兒傷得遍體鱗傷的男人。
“陛下以為臣知道晚晚的下落嗎?您将臣一家監視得如此嚴密,若臣知道,暗中與晚晚聯絡,又如何躲得過陛下耳目?”
“您聽明白了嗎?晚晚這一走,不光舍棄了您這個夫君,連父親和兄長也一同舍了。”
“您把一個曾經對您情根深種的癡心女子逼得不惜訣別父兄親族也要逃跑,您在逼問旁人之餘,就沒有一刻去反省反省自己嗎?”
“你想想,你與晚晚成親的這一年,你都對她做了什麽?”
“你仗着她愛你,仗着她三番五次原諒你,忍讓你,你都做了些什麽?”
蕭煜步步後退,頹然跌坐在椅子上。他眉目低垂,神情凄惶,咳嗽了幾聲,遽然吐出一口鮮血。
望春慌忙奔進來,扶住蕭煜傾倒的身體,尖聲嘶吼:“太醫!宣太醫!”
蕭煜陷入昏迷,夢寐中,仿若走入了無人之境,周圍空空蕩蕩,只有音晚的聲音缭繞不散。
“我沒有利用過你,也沒有算計過你。我沒有對你虛情假意,逢場作戲,沒有!所以我不忍!”
“我不愛西舟,我們之間從未有過旁人!”
“含章,你會愛我們的孩子嗎?”
“我這輩子只愛含章哥哥一人,永遠都只愛他。”
“含章哥哥……”
他心口劇痛,像有什麽砰然碎裂,碎成渣滓,面目全非。
他将她摁在榻上貪婪無節制需索時,他荒唐胡鬧花樣百出時,她皺眉迎合他遷就他時,她不疼嗎?
他說要立伯暄做太子時,她痛快地點了頭,她心裏真的願意嗎?她沒有覺得委屈嗎?
蘭亭回來後,她決定原諒他,懷了他的孩子,要和他好好過下去的時候,她真的放下過去,撫平心間傷瘡了嗎?
在最後的時候,她說着要與他一生一世,白首偕老的謊話時,她不心痛嗎?
還有他囚她,控制她,折磨她的時候。
他扭曲瘋狂地占有她,因嫉妒而面目醜陋想要毀了她的時候。
他騙她的時候,傷害她兄長的時候,袒護害他們孩子的伯暄的時候。
那些時候,音晚心裏在想什麽,她有多難過……
蕭煜像魂靈出鞘徘徊在地獄修羅裏,于往生鏡前看透了他在感情裏犯的錯,做的孽。
他自以為深情,自以為對音晚此情不移,可到頭來,卻是傷她最深的人。
他除了能這麽肆無忌憚地傷害音晚,還能傷害誰?如果音晚不是那麽的愛他,又怎麽會叫他傷到體無完膚?
除了音晚,這個世上還有誰能這麽愛他?
……
一縷孤魂淡若煙霭,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在暗昧中倏然見到一個模糊身影,纖腰羅裙,白衣勝雪,仙袂飄飄,蕭煜執拗地跟着她,跟過了漫漶大霧,跟過了奔流河渠,面前光明普照道路通達,浮延萬裏。
她終于停下,回過頭看他。
“你走吧,我累了。”
他不肯走,她卻不再說什麽,拂袖縱身一躍,躍入前方萬丈霞光中,光芒迸射,燦爛如錦,頃刻間便将她的身影吞沒。
蕭煜一急,猛地驚醒。
眼前玄色錦帳垂曳,以金線縷出祥雲螭龍的紋飾,四角鮮紅穗子墜下輕搖,濃郁的龍涎香氣渾濁着湯藥的苦澀。
望春見他醒了,忙擦幹眼淚,把太醫們喚進來。
蕭煜昏睡了一天一夜,太醫院的太醫全都守在這裏,灌藥施針,他都毫無反應,外殿的禮部官員都開始商讨要不要召道士進宮作法叫魂了。
太醫診過脈,憂慮道:“陛下,您的傷勢不輕,本應卧床休養,忌怒戒躁的,您萬不可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蕭煜倚靠在繡墊上,目光渙散,神色愣怔,也不知聽見沒有。
太醫嘆了一聲,躬身退出來。
安靜了許久,蕭煜漸漸回了神,問:“謝潤呢?”
望春道:“潤公在偏殿,一直未曾離去。”
“把他叫過來。”
望春踯躅道:“陛下,您歇一歇吧,奴才叫禁軍看着潤公了,他不會走,您想什麽時候見他都行。”
“把他叫過來。”
望春不敢再攔,揖禮下去叫人。
“朕只想知道她是怎麽逃的。宮禁森嚴,朕把整個未央宮乃至于長安城都翻了個遍,那日出宮的文武官員也都嚴加排查審問過了,毫無破綻,她是怎麽做到的?”
謝潤站在屏風外,無奈道:“您就算知道又如何呢?”
蕭煜擡手挾掉唇角殘留的苦澀汁液,執拗地說:“朕只想知道,朕受傷時她還在不在宮裏,她走的時候知不知道朕傷得很重。”
謝潤生怕又是一個圈套,不敢掉以輕心,謹慎含蓄道:“她……應當知道吧。”
屏風內是一陣漫長的沉默,映在薄絹上的影子許久未動,謝潤站得有些腳麻,方才聽見裏頭飄出蕭煜清寡的嗓音。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不過別走,朕另有事情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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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晚做了個夢。夢裏蕭煜總陰魂不散,跟在她身後走,她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把她急得幹脆跳了河,這一跳就驟然從夢中醒過來了。
初醒時帶着些迷茫恍惚,只覺周圍一切都很陌生。
身下鋪着羊毯,皮毛軟蠕,綿彈厚實,不遠的爐子燒得通紅,上面吊着銅壺,周圍擺了一整套嶄新的楠木桌凳,帳篷入口垂下厚重的氈簾。
她許久才反應過來,她已經随舅舅回了突厥草原,現正住在兀哈良部落的帳篷裏。
氈簾被拂開,青狄和花穗結伴走了進來。
音晚想起來了,臨睡前舅舅把她們叫過來陪她的。
父親、兄長連同常世叔和西舟哥哥都被蕭煜監視了,他們暫且來不了,但這兩個小丫頭目标小,在音晚跑之前就悄悄被送了過來,她們已在這兒等她快一個月了。
青狄提着銅壺,打開蓋子,立馬有濃郁香甜的奶味飄出來,她倒了一碗讓音晚趁熱喝。
“這是可汗給的,說是奶酪子茶,您先喝一點,可汗說一會兒來看您。”
音晚捧過粗瓷碗啜了一口,覺得跟中原的酪子茶大不一樣,像用羊奶調制,腥膻味濃郁,幾乎快要把茶葉的清香蓋過去了。
倒也不難喝,她喝了小半碗。
天已經黑了,掀開帳篷簾子向外看去,草原遼闊一望無盡,星羅棋布着許多頂帳篷,大多被裏面燈火映得通明,牧民說話交談聲相互交織,帳篷間飄散着一股炙肉的香氣。
音晚想出去走一走,但又怕舅舅會突然來找她,怕他撲了空,只有老老實實守在帳篷裏等着。
爐子裏燒的是黑炭,靠近了就有些嗆,但是燒得很旺,很暖和,朝爐子攤開手,不一會兒渾身都暖了。
音晚以為自己會有背井離鄉後的哀愁,會想家,但其實沒有,她甚至在一覺醒來後,發現已經離開長安,離開未央宮,還有一種久違的輕松之感。
此處天高地闊,燈火炊煙,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真是再好不過了。
她等了沒多久,耶勒就來了。
耶勒脫下了那身在大周皇帝面前伏低做小時穿的錦袍,換上了羊皮绔褶,褲腳緊貼着精悍健碩的小腿收進靴子裏,顯得既野性又利落。
他把裘衣脫下随意扔給侍從,關懷地問音晚:“住得慣嗎?”
音晚點頭。
耶勒低頭仔細瞧了瞧她的臉,笑道:“要是哪裏不習慣就說,缺什麽了也說,別憋在心裏啊。”
音晚也笑了:“我真覺得挺好的,舅舅就不要擔心了。”
耶勒見她笑容清澈如水,不像強顏做僞,長舒了口氣,讓候在帳外的侍女進來。
侍女懷中抱着一套顏色鮮亮的小褥襖,正是突厥女子最常見的裝扮。
“你若是歇好了,就把這衣裳換上,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音晚一怔,旋即猜到了。
在來的路上舅舅曾向她透漏過,外祖母尚在世,只不過自母親死後,她便常年窩在帳篷裏吃齋念佛,等閑不見外人。
耶勒領着音晚繞過幾頂帳篷,走到僻靜處,這裏帳篷紮得很疏散,唯有一頂最大最氣派的,外面有幾個壯漢執刀防衛,帳篷四角懸着銀鈴,夜風吹過,“叮叮當當”作響。
耶勒道:“自從灜山族被滅,你外祖母的脾氣就很古怪暴躁,從前阿姐在時,母女兩沒少沖突。”
“她逼阿姐自小守着灜山族的清規戒律,以紗覆面,不許男人看見她的臉,還吓唬她說,如果她膽敢不守族規,就再沒有她這個女兒,就不要她了。”
音晚安靜聽着,心想,後來母親被世宗皇帝強擄入宮,頂着阖宮非議的壓力也要繼續守這條戒律,她那個時候應當是希望她的母親不要舍棄她,有朝一日能帶着她回家吧。
這樣想着,酸澀悄然盈上心頭,不禁眼眶發紅。
耶勒見音晚這模樣,忙寬慰道:“不過你別怕,那都是前些年的事了。如今她老了,脾氣好多了,我走時來見過她,跟她說如果一切順利我會把你帶回來的,她嘴上雖然沒說什麽,但心裏應當還是挺想見你的。”
他在帳篷前站住,望着音晚輕輕一笑,目光柔和:“你和阿姐長得很像。”
侍女通報過,撩開帳子朝耶勒點了點頭,耶勒便領着音晚進去。
帳中寬敞,卻像雪洞般素淨,除了卧榻等寥寥幾樣用具,便只剩下供奉在香案上的佛相。
佛相莊嚴悲憫,默默俯瞰人間。相前煙霧缭繞中跪着一個老婦人,頭發花白,盤成螺髻在腦後,她穿了一身灰色緞子長袍,周身再無配飾,撚動佛珠,合眸誦經,看上去甚是專注虔誠。
耶勒讓音晚等着,自己上前,朝老婦人躬身鞠禮,恭聲道:“母親,兒子把音晚帶回來了。”
老婦人撚動佛珠的手一頓,卻沒有睜開眼看他們,更沒有半點回應,只全神貫注繼續誦念着梵語經文。
耶勒又叫了她幾聲,她都不理人。
連侍女都看不下去了,上前輕聲道:“夫人,可汗來看您了。”
回來的途中舅舅也同音晚說過,自他的父汗死後,外祖母便不許旁人依照突厥規矩叫她“可敦”,而要按照瀛山族的習慣,稱她為“蘇夫人”。
音晚聽時覺得驚訝,因為蘇氏是外祖母上一任夫君的姓氏。
舅舅笑着道:“突厥并沒有你們大周那麽些禮教,她願意旁人稱她‘蘇夫人’,那她就是蘇夫人,左右父汗已經死了,都無所謂了。”
想過這一段插曲,大約蘇夫人終于誦完了一段佛經,終于把佛珠放下,睜開眼,轉過頭來看他們。
她一看到音晚,老邁蹒跚的身體輕微顫了一下,那雙眸子遍布滄桑,死水無瀾,卻又像有什麽在深處翻湧,含着熾熱與痛惜,在陣陣檀香中漸漸息止,最終恢複平靜。
音晚朝她鞠禮,叫:”外祖母。“
蘇夫人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目光緩緩下移,落到她微凸的腹部。
音晚一瞬緊張屏息。
“你懷孕了。”
音晚想起瀛山族可怕的家規,愈發忐忑不安,向耶勒投去求救的目光。
耶勒立即道:“音晚在大周已經成親了,是被明媒正娶到人家家裏的。”
蘇夫人冷哼:“那怎麽又帶着孩子跑出來了?”
她字句帶刃,轉往人心窩上紮。音晚被勾動往事,低了頭,睫毛簌簌覆下,默不作聲。
耶勒看着她的反應,心疼至極,蹙眉道:“這些事情我以後會向母親慢慢解釋,今日音晚第一回 來拜見母親,你們該好好說話,不要提這些不開心的事。”
蘇夫人面目堅涼,刻薄道:“還真是她母親的好女兒,長了一張禍水的臉,罷,我只這麽一個孩子,死在外頭了,那全都是我的命,你還把她帶來見我做什麽?她長得跟阿瑤再像,她也不是阿瑤。”
音晚徹底被她弄糊塗了,她這反應,到底是恨極了自己的女兒,還是愛極了自己的女兒?
但很快,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我只這麽一個孩子”……
蘇夫人只有母親一個孩子,那舅舅是誰的孩子?
她困惑地看向舅舅,舅舅面色平靜,仿佛已經習慣了被如此惡劣對待,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意味。
他朝音晚搖了搖頭,示意她無事,沖蘇夫人恭敬道:“今日天色晚了,母親早些歇息,我先帶音晚回去了。”
自始至終禮數周全,無可摘責。
兩人出了帳篷,正是月光如水,夜風輕嘯。
音晚攏着羊毛披風默默跟着耶勒走,聽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又舒開,壓抑着什麽,仿佛心情糟透了,卻強自在她面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不知該如何說,如何問。
走到音晚的帳篷前,耶勒停住步子,轉過頭來看她。
“晚晚,我與你母親并無親緣關系。”
音晚一路都在這樣猜測,乍一聽他說出來,還是禁不住大吃一驚。
耶勒俊秀硬朗的面上浮着淡淡的憂傷:“阿姐是母親從瀛山族帶來的孩子,而我是父汗同別的女人生的,這在兀哈良部不算什麽秘密,你也早晚會知道。但阿姐沒有告訴過謝潤,大約當年是覺得沒有必要,在她心中,我就是她的親弟弟。”
“所以,你父親不知道我和你其實沒有親緣關系,我也不敢告訴他,你們大周禮教那麽森嚴,我怕他知道了,不肯讓我把你帶回來。”
音晚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很古怪的境地。
走到這一步,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她不可能掉轉馬頭回長安去,蕭煜一定正大發雷霆,等着抓她,關她,懲罰她,再落到他手裏絕沒有好,可事情卻又變得複雜起來。
她擰眉糾結,想給父親寫一封信與他商量該如何做,立即意識到此路也不通。父親現在定然被蕭煜嚴密監視,若是寫信,便與自投羅網無異。
她為難至極,仰頭看向耶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