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1)

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沈在野邊策馬邊道:“人家都是夫唱婦随,為什麽擱你這兒,我說什麽你都要頂撞一句?”

“爺不是一早就習慣了嗎?”眨眨眼,桃花道:“妾身只是愛說實話。”

也就是仗着他寵她,不然以前在府裏,早在她第一次頂撞他的時候,她就該被狠狠地罰一頓了。說到底,還是自己慣出來的!

那就自己受着吧。

穆無暇站在山頂,看着面前這一方小小的墳墓,放了香果點了香,站了許久。

他想做的,如今都在一步步地完成,天下終究會變成他想要的樣子,這人在九泉若是有知,不知道會不會舒心一些,他的母親和妹妹都過上好日子了。

只可惜,他再也活不過來。

正有些惆悵,背後卻傳來個萬分熟悉的聲音。

“看看,就說陛下多半會在這裏。”

微微一愣,穆無暇回頭就看見了姜桃花,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明豔動人,拉着沈在野的手,蹦蹦跳跳地就朝他這邊來了。

真是許久不見啊,穆無暇笑了,轉身迎上去,看了看她,又擡頭看看沈在野:“你們回來了。”

“想來給陛下一個驚喜,卻沒想到被陛下給了個驚喜。”沈在野掃了一眼後頭的墓碑:“您如今已經是九五之尊,還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穆無暇道:“雖為九五之尊,也不該忘記朕為什麽要坐上這位子。皇位之上需要權衡的東西很多,有時候甚至會迷失本心。每到這種時候,朕就來這裏看看。”

他當初說過的,想救天下的百姓,不是只救哪一個人,而是讓他們都能過上好日子。這一方墳墓就是對他的提醒,他生活安樂無憂,天下卻仍舊有許多人等着他救。

所以,即便不願意,他還是得娶了趙國的郡主。

瞧着他這表情,沈在野皺了皺眉,正想問他遇見什麽事了,桃花卻推了推他:“爺先去山下等着吧,妾身跟陛下說會兒話。”

看她一眼,沈在野點頭,順從地就走了。

穆無暇有些驚訝,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人完全消失了,才感嘆地道:“姜姐姐真是厲害。”

不遠處有個涼亭,桃花邀了他過去,笑眯眯地道:“相爺是知道您與他說不好什麽話,所以相信妾身罷了。他也看得出來,陛下有心事。”

苦笑一聲,穆無暇垂眸:“朕只是突然想不明白,朕到底在為誰而活?”圍土名扛。

為這天下,還是為自己?

桃花了然:“您不想娶自己不喜歡的人?”

“面都未曾見過,談何喜歡?”穆無暇嘆息:“一旦娶了,便不能辜負,可要是根本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那朕到底該怎麽做?”

桃花聳肩:“妾身在嫁過來的時候,也不認識相爺,這世上太多盲婚啞嫁,全靠緣分,陛下又何必太當真?趙國郡主之所以嫁給您,求的是趙國上下安穩。您之所以娶她,求的也不過是能更好的吞并趙國,各取所需,感情的事,難道不是放在最後才考慮的?”

穆無暇一愣,有些忐忑地看她一眼:“姜姐姐知道趙國的事了?”

“嗯。”桃花笑了笑:“已經成這樣了,那也好,天下遲早要統一,如此一來還免了戰亂。”

穆無暇抿唇,他是知道姜長玦的事情的,還為此惋惜了很久。沈在野來信說,要他別說漏嘴,姜長玦只是遠游,并不是死了。

但,他現在看着姜姐姐的神情,總覺得她是什麽都知道的。

輕嘆一聲,穆無暇轉了話頭:“這世上像姐姐和丞相這般的緣分,也是再難遇見了。”

“妾身與相爺的緣分?”桃花失笑:“本就沒多少緣分,全是算計在硬撐。不過撐到最後,竟然也花好月圓了。陛下您說,這世上的感情之事,是不是最高深莫測的?”

“朕不懂。”穆無暇搖頭:“不是單純的感情,相互算計和利用之後,兩個人當真還能跟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好好地在一起嗎?”

“怎麽說呢。”桃花想了想:“不是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而是經歷了這麽多之後,我們發現彼此當真是相愛的,這才是能好好在一起的原因。就比如,他知道長玦是死了,卻騙我說沒死,怕我傷心。而我知道他是騙我,但為了讓他好過,我就裝作被騙的樣子。說是欺騙和算計,但都是想着為對方好。”

說着,她擡頭看了穆無暇一眼:“其實長玦就是死了,死于呂後的蠱毒之下,沒有解藥,沒有轉機,不是嗎?”

穆無暇一愣。

這孩子老實啊,都聽她這麽說了,就以為桃花當真是知道這些的,也忘記自己在轉移話頭了,順着她的話就颔首:“姜姐姐節哀,長玦也算是死得其所,那蠱毒實在太過陰狠,長玦也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倒還替趙國安排好了退路。”

臉色白了白,桃花閉了眼。

當真是這樣死的,她這個當姐姐的,竟然什麽都不知道。呂後定然是活着的時候才能給他下蠱毒,也就是說,他們還在趙國的時候,長玦就已經中毒了。

那傻孩子,一句話也沒跟她說,還在打仗抗敵,與大魏之人周旋。

“姜姐姐?”看着面前的人流了淚,穆無暇有些傻眼,連忙遞了帕子給她。桃花接過來抹了抹臉,啞聲道:“請陛下替妾身瞞一瞞相爺,就當妾身什麽都不知道吧。”

她來國都這一趟,也就是想問問長玦的死因。人已經沒了,連個仇人都沒給她留下,她也做不了什麽了,就不必再給沈在野添堵。

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她,穆無暇點頭,然後道:“既然如此,那姐姐就緩一緩,随朕回宮吧,婚事在即,國都也會熱鬧起來。姐姐心裏要是實在想不通,就且當長玦是當真遠游了,也好過些。”

聰明的人都會選擇好過的方式繼續過日子,不然一直沉浸在無法挽回的悲傷和痛苦之中,會連累身邊的人。

姜桃花是聰明的人,雖然她很難接受長玦就這麽死了的事實,然而在一路沉默着下山之後,一看見沈在野,她便又恢複了笑容,上前挽着他道:“回去喝喜酒了。”

沈在野看了穆無暇一眼,見後者神色如常,便也放了心,摟着桃花便上馬。

穆無暇是坐在馬車裏的,路上掀開簾子,就看見外頭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頭。

沈在野問:“你跟陛下說了什麽?”

桃花道:“妾身說趙國多佳人,那郡主定然不會差,陛下覺得妾身說的很有道理,就寬心了。”

沈在野點了點頭,當真相信了。

穆無暇失笑,看着這兩人無比聰明的人在對方面前都變成傻子,也當真不得不感嘆情事弄人。

這世上的感情真是說不準的,誰都不會覺得充滿算計的感情能花好月圓,誰也不相信立場對立的兩個人最終會走到一起,可這奇怪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皇帝的大婚自然是很盛大的,然而桃花和沈在野沒有規規矩矩地穿着禮服去行禮,而是在遠處的宮殿屋頂上站着,看着那紅色一路從宮門口進來,鐘聲響徹整個皇宮。

“以後會發生什麽事呢?”桃花問沈在野:“陛下會開心嗎?”

“沒人能預料。”沈在野道:“各自過好各自的日子,也就是了。”

桃花點頭,和他一起安安靜靜地把這場盛大的婚禮看完,便随他一起,乘車往回走。

春日秀麗,這萬裏的河山,終究還是落入了穆無暇之手。不過桃花覺得,她未必是輸了,畢竟沈在野整個人都在她手裏捏着呢。她也算是達到了師父說的媚術的第三重境界——

這一輩子,沈在野都得聽她的話了。

番外篇一

姜桃花覺得,躲在桃花山裏,一定可以一輩子安樂無憂地過下去的,然而不幸的是,這地方不久就被人找到了。

還不止一個人。

大清早起來打開宅院的門,就見外頭站了一群一臉嚴肅。衣着華貴的人,為首的是個老頭子,長得有點眼熟,後頭男男女女站成一堆,有的婦人手裏還牽着孩子。

皺眉掐指算了算,桃花有點緊張。這該不會是沈在野什麽時候欠下的風流債,現在人家舉家上下來找他了吧?

正讓青苔去知會沈在野一聲,門外的老者就開口了,聲音極其兇狠:“你是誰?”

桃花一愣,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笑眯眯地就道:“我是天上的小仙女呀。”

衆人:“……”

擰了自己一把,姜桃花恢複了正經,微微屈膝道:“這宅院是我夫婦二人的私宅,不知各位前來有何事?”

老者哼了一聲。拂袖道:“私宅,再私的宅子,他也得挂上我沈家的姓!只要還是沈家的人,他的地方,我都能去!”

沈家?腦子裏有什麽東西一閃,桃花瞬間反應了過來。

面前這群人,恐怕全是沈在野的親戚啊!

這該怎麽應付?她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已經知道沈在野是吳國的人,但是具體是怎麽回事,她還一無所知,一點準備沒有地就見了公婆,會不會出亂子啊?

“青苔?”着急地朝裏頭喊了一聲。桃花瞧着她一個人又跑了出來:“主子,爺說拿點東西。馬上就出來。”

這個時候了還拿什麽東西啊?!桃花瞪眼,卻是沒什麽辦法,只能看着門外那群人,咧嘴笑。

沈父皺了皺眉:“你這小姑娘,長得倒是俊俏,怎麽傻兮兮的?”

姜桃花:“……”你才傻兮兮的呢,你全家除了沈在野都傻兮兮的!

不耐煩地看她一眼,沈父道:“怎麽?還要我們這麽一大群人在門口等着?不讓我們進去坐?”

按道理來說,是該請進去坐的,但是桃花莫名的覺得不舒坦,要是沒記錯,沈在野從未跟她提起過自己的家人,既然沒提起,那就多半是不想見他們。他都不想見,那她怎麽可能放這些人進去?

于是她還是杵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笑。

沈父有些急了:“你這小姑娘。怎麽這麽不懂事?我沈家可不會有你這樣的媳婦!”

“她本來也不是你們沈家的媳婦。”沈在野的聲音在後頭響起,桃花終于松了口氣,回頭一看,他竟然拎着一大塊牌匾!圍役有扛。

“爺?”

桃花有點意外,正想問他這是做什麽,沈在野就直接飛身而起,将牌匾挂在了宅院的大門上頭。

“姜府”二字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看傻了外頭的一群人。

拍拍手,沈在野拉起桃花就往府裏走,吩咐青苔和湛盧:“關門。”

“你這孽畜!”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的沈父大怒,推開門就沖了進來,站在他們身後改:“名字不要了,連姓也要改?!”

“沈老爺,您這是私闖民宅。”沈在野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姜’是在下內子的姓氏,這裏是她的府邸,您闖進來,可經過她的允許?吳國的律法不是很森嚴嗎?很多事情一做就成了壞人,您也不怕您晚節不保?”

沈父氣得胡子都抖了:“你就非得跟為父這麽說話?”

“沈老爺。”沈在野皮笑肉不笑:“您記性有些差吧?早在很多年以前,您就指着大門讓我滾出沈家,從此族譜裏都不再有我的名字,更不再認我這個兒子。您忘記了?”

桃花一怔,擡頭看了看他。

她還沒見過這樣渾身的刺都立起來的沈在野,眼角眉梢都是嘲諷之意,隐隐的,還有些小孩子似的委屈。

沈父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沈在野嗤笑一聲就要走,桃花松開了他的手。

“怎麽?”沈在野一頓。

桃花沖他笑:“您就算不顧念老的,外頭還有小的呢,山裏冷,妾身最舍不得小孩子凍着了,反正這宅子也大,妾身就将他們安置在西宅,您看不見的地方,如何?”

沈在野抿唇,別開頭道:“這是你的宅子,你愛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

說罷,穿過回廊就走得沒了影子。

沈父眉頭直皺:“都這麽多年了,脾氣怎麽還是怎麽差?”

看他一眼,桃花笑了笑:“伯父對爺的成見似乎頗深,爺的脾氣向來很好,只是嘴上不饒人罷了。”

“你懂什麽?”沈父道:“我是看着他長大的,你能比我更了解他?”

說到了解這個話題,桃花就不服氣了,捋了捋袖子,巧笑嫣兮地問:“伯父知道沈在野喜歡吃什麽嗎?”

“……”沈父不悅地道:“這些小事,我怎麽會知道?”

“那往大了說,伯父知道沈在野這一輩子的心願是什麽嗎?”

“哼。”沈父道:“無非就是建功立業,來打我這張老臉!”

桃花搖頭:“他最大的心願是平平靜靜地過完後半輩子,而且與他在一起這麽久,我從未聽他提過您一字半句。”

換句話來說,您太看得起自己了,沈在野根本不是在為報複誰而努力,他也是個心懷天下的人。

沈父沉默了,臉面上有些過不去,幹咳了好幾聲。桃花看了一眼後頭站着的一群人,還是先讓青苔引着他們去了西宅。

“您要是有空,能跟我說說,當初為什麽将沈在野趕出沈家嗎?”桃花問。

沈父沒吭聲,旁邊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倒是将她拉到一邊,低聲道:“父親他做錯了事,但也倔強,你這麽問,他是肯定不會說的。我瞧你也是個懂事的,不如就告訴你。”

“沈在野在沈家的時候叫沈懷瑾,父親希望他能為吳國皇室效力,光宗耀祖。但……那孩子天生有反骨,覺得吳國皇室當權的幾位皇子都不堪為帝,不願意侍奉。父親效忠的五皇子當時殺了人,父親想幫他瞞過去,沈在野卻直接将這消息捅給了二皇子,引得皇子們互相殘殺,五皇子最後死于刑臺。”

“父親大怒,責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沈在野說,吳國有他們這些昏君愚臣,不會有好下場。這話把父親氣了個半死,就直接将他趕出了沈府,不認他了……本也是一時氣急,但沈在野竟然當真改了名字,在外頭另起爐竈,才逼得父親将他逐出了族譜。”

桃花聽得挑眉:“我相公這不是做得挺好的?錯的是你父親吧?”

那婦人苦笑:“當時的情況,誰能認為他是對的呢?一國皇室,哪有那麽容易說廢就廢?整個朝廷的官員,也不可能說換就換,所以都當他是癡人說夢,胡攪蠻纏。”

“所以,他現在當真做到了,你們才終于找過來,打算原諒他?”

“是這樣沒錯。”婦人嘆息:“他在外頭一個人,無親無故的也是可憐,父親都知道錯了,所以帶着全家老小,來迎他回去,誰知道……”

桃花笑了,搖搖頭看着她:“你們還覺得這是對他的恩賜嗎?當初他一個人在外頭的時候,你們怎麽就不覺得他無親無故的很可憐?現在他已經有家有室,生活美滿,你們倒是趕着來同情他了?”

“早知道是這樣,我方才就不請你們進來了!”

有些生氣,桃花回頭就看着沈父:“您既然是來認錯的,那還擺什麽架子?就算是長輩,錯了就是錯了,要臉面的話,又何必這麽千裏迢迢趕過來?”

“我有錯,他就沒有嗎?”沈父皺眉:“他手段陰毒,機關算盡,哪裏像我堂堂正正的沈家男兒?”

“那您就別來認他了。”桃花輕笑:“他就是手段陰毒,機關算盡,害了很多無辜的人才換來的如今這太平天下!他沒打算流芳百世,你堂堂正正的沈家也不必跟着他遺臭萬年,趁着天還亮着,不如早些上路?”

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沈父皺眉:“你也知道沈在野不是個好人,那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我是他的妻子。”桃花挺直了腰板:“你們會抛棄他,我不會。況且,你們所謂的陰毒小人,在我看來是個蓋世英雄!”

番外篇二

一屋子的人都被震了震,門外頭,靠着牆抄着手的沈在野倒是笑了。

他的小妻子,怎麽這麽可愛?

“……路太長了。”回過神來,沈父垂眸道:“我們在這裏休息幾日再走。”

看了看他,桃花問:“你們的沈府,該不會是沒了吧?”

吳國被大魏攻破,如今已經是完全吞并了,以前吳國的大臣許多都變成了平民,這一家子人,看起來好像也是這個狀況。

沈父不說話了,垂着頭捏着手。桃花挑眉,心想還是猜中了?

沈家以前在吳國是什麽樣的地位她不知道,但就穆無暇那樣護着沈在野的态度來看,這一家人的确不會有太好的日子過。

奇怪的是,她怎麽覺得這麽痛快呢?

“桃花。”門口的沈在野喊了她一聲:“過來用午膳了。”

回頭應了一聲,桃花蹦蹦跳跳地就朝他撲過去,眨巴着眼問:“今天有什麽吃的?”

自從某天發現沈在野做的菜很好吃之後,他們兩人的膳食就變成了兩人輪流來做,今天剛好輪到沈在野。

“應付你還需要想嗎?”睨他一眼,沈在野道:“都是肉。”

高興地踮起腳在他臉上吧唧一口。桃花跟着他就往外走。

宅院裏多了人,并且看起來是沈在野不太喜歡的人,聽了具體的緣由,桃花也不打算強拉着沈在野原諒他們,就吩咐青苔給他們送些膳食,然後就放在西宅不管了。

飯桌上。沈在野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桃花一邊吃肉一邊問他:“要把他們送去別的地方嗎?”

“随便。”沈在野道:“反正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人。”

他這個人冷血慣了,有血緣關系又如何?抛他棄他的是他們,罵他阻他的也是他們,現在塵埃落定,倒是來說血濃于水,他是不想認賬的。

看了看他緊抿的唇,桃花笑了笑。伸手抓着他的手捏了捏。

“山下的小鎮裏有個不錯的宅子,小虎娘親說,最近那主人正在低價賣呢。要不然咱們就買下來給他們住吧,山上山下,說遠也遠,說近也近,您要是不想看見他們,可以一輩子都遇不上。要是想見,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兒。”

沈在野一頓,看了看她,點頭應了:“好。”

年輕的時候誰都可能會覺得親人不重要,他心裏有放不下的東西。桃花也不打算強求,不過她還是怕他後悔。怕他老了的時候會依舊想念自己的家人,所以這個安排是最妥當的。

用了午膳之後,桃花就帶着青苔,包了銀子過去找他們,跟沈父等人把話一說,沈父輕哼了一聲:“你看我們的衣着,像是吃不起飯才來找他的不成?”

桃花當真仔細看了看,他們傳的是很華貴沒錯,看起來也不狼狽,但這些衣裳都是半舊的了,想必穿了很久。沈家曾經大概也是個名門望族,就算沒了官職,也不會吃不起飯。

不過,也肯定不會再風光多久。

“不是同情才做這樣的決定。”桃花道:“而是這兒山好水好,各位住着應該也挺舒服。我夫妻二人在山上喜歡清靜,又耐得住寒氣。但您與這些個小孩子可不行,得去熱鬧暖和些的鎮子裏。鎮子裏東西多,你們有閑暇的,還可以開個小鋪子,嘗嘗這民間過活的趣味兒。”

“說來說去,就是他還是不肯認祖歸宗。”沈父皺眉:“你身為他的媳婦,也不知道勸勸他?”

桃花禮貌地笑了笑:“您也說了,我是他的媳婦,不是別人的媳婦,自然是要幫着他的。爺不想做的事,我從來不會強求,更不會拿大道理約束他。要不是感念各位給了他生命,讓我有機會遇見他,現在我也不會這麽客氣地跟您說話了。”

本以為看起來是個柔柔弱弱好拿捏的小媳婦,結果怎麽這麽難纏?老爺子不高興了:“他不進族譜,你也進不了我沈家的族譜,不會被沈家的先祖認可,這也沒關系嗎?”

“沒關系。”桃花道:“我死了之後能同他葬在一起就是,族譜什麽的,不是很重要,他不想進,我便不想進。”

“你……”老爺子氣得直拍扶手:“他去哪兒找來個跟他這麽像的女子!”圍役貞技。

“有緣遇見的。”桃花咧嘴笑:“老爺子別氣壞了,下山冷靜冷靜,好好想想你們為什麽來的,再想想該怎麽做吧。爺是個嘴硬心軟的人,但別人的誠意不夠,他的心也是軟不下來的。”

怔了怔,老爺子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還是跟着下山了。

沈家這一趟一共來了二十多口人,山下那宅子勉強住得下,桃花一邊說着不想管他們,一邊忙裏忙外将所有事都打點好。好在沈家幾個少爺也不是好吃懶做的,給兩間鋪子,也是能認認真真經營的,觀察了一段時間,桃花覺得這一家子人也不是很差勁,起碼算是正正經經的書香門第,做事都有條有理的。

就是喜歡講大道理,大仁義,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桃花心想,也怪不得沈在野受不住,她都有些受不住啊。

不過,沈父的确是誠心來求沈在野認祖歸宗的,他們的日子一安頓好,就時常往山上送東西,有時候是臘肉,有時候是野味,熬好了湯讓他幾個弟弟給他端上來,看得沈在野一直沉默。

桃花瞧着,他每次都是不肯吃這些的,然而她一出去,躲在門縫裏瞧瞧,那人卻又別扭又嫌棄地嘗了幾口。

家裏人做的東西,味道還是不一樣的吧?

某天,桃花正習慣性地要往山下跑,就被沈在野一把拎住了。

“我後悔了。”他皺眉道:“還是讓那群人有多遠走多遠吧。”

“怎麽?”桃花怔愣。

“你總往外頭跑。”沈在野不高興地道:“就不能安安靜靜陪我看會兒書?”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桃花了然地一笑,立馬跳到他身上挂着,笑眯眯地道:“那爺不如跟妾身一起下山?最近山路好難走,昨兒還崴了腳呢!”

“崴哪兒了?”沈在野一愣,伸手就要捏她的腳腕。桃花連忙躲開,抱着他撒嬌:“不管不管嘛,今兒妾身就想讓您陪着一起下去!”

哭笑不得,沈在野摟着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這招?這麽長時間了,都要用爛了!”

“招數不怕老,管用就成!”桃花眨眨眼:“走吧?”

這世上沒人比她更了解沈在野了,這人有一顆無比溫柔的心,要溫暖他,也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

夕陽西下的時候,兩人一起站在了沈家的宅院門口,大門打開,沈父怔了怔,抿唇沉默了許久,才沙啞着聲音開口:“回來了?你嫂子已經做好了熱菜,進來洗手吃飯吧。”

眸子微動,沈在野低低地應了一聲,摟着桃花的腰,擡腳跨了進去。

顧懷柔一直很喜歡沈在野的一個原因是,雖然這人白天很淡漠,笑盈盈的卻像是對任何人都不上心,但一到晚上,就溫柔得不像話。

她還記得自己剛嫁過來的時候,頭一次侍寝。緊張得不成樣子。雖然看起來也是媚骨天成之人,但說實話,她很害羞,也不知道該怎麽應付沈在野。

然而,到了晚上,那人悄無聲息地過來。拉上厚厚的窗簾,輕輕擁着她問:“害怕嗎?”

就這三個字,她聽着便覺得心裏踏實了不少,笑嘻嘻地跟他說:“不怕,能伺候相爺,是妾身的福氣。”

本以為那麽高高在上的人,哪怕是床笫之間,也可能是霸道粗暴的。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這人竟然溫柔極了。體貼着她是初夜,動作柔和又撩撥人心,引得她将娘親教的東西忘得一幹二淨,可恥地沉淪了進去。

只是事後,身子總覺得很冷,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那種冷。

他整理了衣裳是準備走的,但可能是見她冷得太厲害了,便停了停,抱了她一會兒。

“你身子好像不太好?”他問。

怕他嫌棄自己,顧懷柔連忙搖頭:“沒有,挺好的。”

身邊的人輕笑了一聲,将她塞進被子裏。便走了。

心口撲通撲通直跳,顧懷柔覺得。她可能是嫁對人了,抛開各種利益不說,她也很喜歡這樣溫柔體貼的人。

番外篇三

然而,一到白天,沈在野就又恢複了疏離的模樣,她戰戰兢兢地想讨好他,卻發現那雙好看的瑞鳳眼裏似乎是沒有女人的,對誰都溫和地笑,但誰也別想走進他的心裏。

難不成晚上的那個人,是她的幻覺嗎?

顧懷柔覺得,沈在野是她見過的男人之中,最讓女人喜歡的,風流倜傥又五官俊朗,舉手投足之間好像掌控着整個天下,是個女人都會想依靠他啊!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是個女人也都會感到無能為力。

嫁進相府的女人,沒有不是為了家族榮耀來的,但當真在裏頭才會發現,不管是多美麗的女人,都不可能左右沈在野。勉強讨好着他,回去還得應付娘家,為了不讓娘家擔心,每個人都是報喜不報憂。

于是莫名其妙的,她們就變成了和他一起坑自己娘家的幫兇,而且每個人都不曾察覺,都依舊陷在沈在野溫柔的陷阱裏。

這樣的人,還值得她喜歡嗎?顧懷柔很是難過,她覺得沈在野是沒有心的,任何人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所以她也一樣沒希望了,只能成為他後院裏衆多娘子中普通的一個。

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她也覺得看淡了,畢竟她得不到的,別人也得不到。

直到姜桃花進了後院。

姜桃花是個很明媚活潑的女人,容貌出衆,一身媚骨,分外招男人喜歡,也就分外惹女人妒忌。她是錯嫁來的,衆人都以為就憑南王和相爺的關系,這女人在中間也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所以在夫人的挑唆之下,她先去挑釁她了。

然而沒想到,這女人卻極其聰明,一來就告訴她,相爺是絕對不會真心喜歡她的。

別的解釋她其實都沒聽進去,就這一句,她所有的戒備便都放下了,選擇離她遠遠的,只要她也得不到相爺的心,那就一切好說。

結果,她是個騙子,有了她之後,相爺明顯跟以前不一樣了,會生氣,會笑進眼底,會做以前完全不會做的事,甚至打破了這後院的規矩,獨寵她一人。

顧懷柔看不見這兩人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遠遠看,相爺就是喜歡上她了。

她很難過,等啊等終于等到自己侍寝的時候,有些哽咽地問他:“爺,您當真喜歡上姜娘子了嗎?”

來人一愣,一時沒回答,她過去抱着他,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妾身沒有她好看,妾身知道,可是爺能不能也喜歡妾身一點?妾身會很聽話,什麽都聽您的……”

手一擡就碰到她滿臉的淚水,黑暗裏的人怔了怔,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你……這麽喜歡我?”

“嗯!”

“喜歡我什麽?”他問:“我又冷血又無情,還是個玩弄女人的畜生,你沒發現嗎?”

顧懷柔傻了,不知道沈在野為什麽要自己罵自己,但想了一會兒,她還是道:“平時的時候妾身覺得您的确冷血無情,但每次侍寝……妾身都覺得您當真是個很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抱着的這人沉默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他睡着了,結果半晌之後,他失笑出聲,聲音有些奇怪,叫她差點以為不是沈在野。

他說:“你還是頭一個說這種話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起來好像很高興,顧懷柔跟着笑了笑,卷着他就往床上走。

後院的争鬥永遠不會停歇,她幾乎被趕出相府,沈在野冷漠的眼神當真是讓她心如刀割,幾近心死。他沒有要救自己的意思,到頭來還是姜桃花朝自己伸出了手。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将自己放在心上過?又怎麽可能會在夜晚給她說那麽溫柔的話?

她第一次對晚上那個人到底是誰産生了懷疑,雖然聲音是一模一樣,但,當真是同一個人嗎?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已經讓她無暇去想這個問題了,她的臉毀了,毀得一塌糊塗。想死被攔下,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當真不知道未來該怎麽辦。

屋子裏黑了,他又來了。

“絕望嗎?”他問。

顧懷柔沒吭聲,咬着嘴唇不敢說話。他在自己面前蹲了下來,嘆息着道:“沒關系的,就算臉毀了,以後我也一樣會養着你一輩子。”

誰想要他養啊?她不會沒飯吃!可是臉成了這樣,他肯定是再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了!

嗚咽出聲,顧懷柔推開他,啞聲道:“妾身不需要爺的同情,既然已經成這樣了,爺還是幹脆将妾身休回去吧,反正爺一早也是想休的……”

越說越傷心,她蹲在地上哭得凄慘。面前的人輕輕嘆了口氣,一把将她拉起來,摟着她的腰,壓着她的後腦勺,隔着面上的黑紗便吻住了她。

顧懷柔傻了,都忘記了呼吸,呆愣愣地看着他。

“女人的容貌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麽區別,好看也好,不好看也好,我更喜歡善良可愛的女人,而不是長着美麗臉蛋的惡毒之人。”他道:“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不會冷落了你的。”

心口一軟,顧懷柔眨眨眼,頭一次伸手想去摸他的臉。

然而,手還沒伸過去,就被他捏住了。他低笑:“別亂動,讓我瞧瞧,臉上還疼嗎?”

這黑燈瞎火的,哪裏瞧得見?顧懷柔正要笑呢,卻感覺他的嘴唇溫柔地落在了自己臉上。

心尖都跟着顫抖了起來,她抱緊了他,嚎啕大哭。

在冰天雪地裏凍僵的人,哪裏禁得住火堆的誘惑啊?他為什麽要這麽好呢?

從毀容的陰影裏出來,顧懷柔給他繡了個竹錦鴛鴦的荷包,是直接送到沈在野手裏的。然而,之後她就再也沒見他戴過,腰上挂着的,一直是別的東西。

但,奇怪的是,晚上過來她這裏的時候,她總能摸到他腰上的荷包。

心神微動,顧懷柔躺在他身邊的時候,忍不住便問:“你,到底是誰呢?”

旁邊的人身子一僵,側頭過來問她:“你在胡思亂想什麽?”

是沈在野的聲音沒錯,然而她幾乎可以确定,這人壓根不是沈在野。

伸手就摸上他的臉,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機會,顧懷柔怔了怔,感覺手下的五官根本不是沈在野的模樣,竟然大大地松了口氣。

殺氣還沒溢出來,卻得到她這樣的反應,徐燕歸有些怔愣:“你松口氣是什麽意思?有些秘密被你發現了,你可是要活不了的。”

“我的感覺沒有錯,你不是沈在野。”完全沒管他的威脅,顧懷柔伸手就抱着他,開心地道:“你不是沈在野,那便沒有深愛姜桃花。”

她心裏的糾結和難過,也就終于可以少一點了!

徐燕歸沉默了許久,終于用自己的聲音道:“你這樣的女人,也真是太奇怪了,發現自己被騙了,難道不憤怒嗎?”

“為什麽要憤怒?”顧懷柔笑着道:“我很開心!”

她喜歡的一直是這個人,不是沈在野。圍役豐巴。

起身将窗戶上厚厚的簾子拉開,月光透進來,她終于看清了這人的臉。

“竟然當真是你。”顧懷柔笑了:“徐先生,先前看見你,就覺得有些熟悉。”

徐燕歸有點無奈,伸手将簾子合上,低聲道:“你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怕。”顧懷柔道:“你說過後半輩子會好好照顧我的,既然要照顧我,定然就不會殺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自信,但是她能感覺到這人是喜歡她的,當成寶貝那樣的喜歡。

從沈在野的那一場噩夢裏掙紮出來,她發現自己其實是活在美夢裏的,有徐燕歸這樣的人在她身邊,她覺得很滿足。

然而沒想到,這一切都只是她以為而已。

徐燕歸是個守信用的人,在沈在野久久不歸相府的時候,就将顧懷柔接到了燕歸門。

顧懷柔從小在閨之中長大,完全不知道江湖是個什麽模樣,在看見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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