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猜忌

那一陣的雪,一直下到了臘月。

天愈漸冷去,皇帝的病,也一日比一日地重了,為防他忽然離開,江蘭馨幾乎夜夜守在他的寝殿,他有時會說些糊塗話,大多聽不清,可聽得清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音節,大多與常悠有關。

無外乎“朕錯怪了你”“原諒朕好不好”,可每每醒來,他卻又似完全想不起來般,不許誰提起這人,自己也不去提,只是對着君修,一日比一日地更像慈父了。

臘月三十,除夕。

仍然有雪,可比前段時日少了許多,夜裏江蘭馨守在皇上床邊,千錦則在屋裏燒着暖爐,伺候着她需要的一切東西。到午夜時分,她奉江蘭馨命令去外面端熱水,才出寝宮門,就聽到暗處傳來個聲音。她循聲看過去,見常風穿着夜行衣,整個匿在黑暗之中,若不是仔細看,還真看不出此處竟有一人。

她問他:“你來找我……是有事麽?”

自湘嫔死後,常風就不怎麽待見她,平日裏見了也沒個好臉色,就是偶爾有君修的命令,也是三兩句說完就走,半句都不會多言。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想見你,醜時三刻,他以前住過的院子,他會在那兒等着你!”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君修。

千錦聞言,心中登時欣喜非常。這些日子,他們見得多,可礙于皇帝,礙于宮中情勢,他們從未單獨說過一句話,那種看得見摸不着的感覺,簡直比以前相距千裏時還讓人難受。

而今他既找她,她自然要抓住這次機會,好好地與他話一下衷腸。

端着熱水進屋,正好皇帝又說了糊塗話,江蘭馨擰了栉巾替他擦了擦臉,又替他掖了掖被角,他才終于平穩了一些。

千錦将熱水放在江蘭馨手邊,替換掉之前已經半冷掉的一盆,琢磨着怎麽跟她說自己要離開一陣子的事,畢竟江蘭馨也愛着君修,她若直接說君修想見她,江蘭馨就算同意她去,心裏也定然是難受的。

更何況,這裏是皇上的寝宮,說不定一不小心,就被有心之人聽去了。

兀自思索間,床邊的江蘭馨卻先開了口:“怎麽?有心事麽?”

千錦下意識搖頭,可回過神來,又遲疑着點了點頭。

“娘娘……夜已有些深了,奴婢……”

“你想回去休息?”千錦還猶豫着話該怎麽說,江蘭馨卻已先打斷了她。

她應着她的話點頭。

依江蘭馨的性子,此等小事她定會答應,可這一回,她卻毫不猶豫就拒絕了:“今兒個夜裏,你哪兒都不許去!”

“可……”千錦想問她為何,可話到了嘴邊還是沒說出來。江蘭馨是主子,她是宮女,所以她,只能聽江蘭馨的話,而江蘭馨下一道命令,根本不需要理由。

她懂,可心裏還是沒來由會難過。

那是君修啊,她心心念念的人,他們已幾年未曾相見,而今他好不容易安排了這一場相見,她就因江蘭馨的一句話而不能赴約,實在是讓人覺得忒可惜了些。

“可是娘娘……奴婢已幾日未得好眠,今日,您就寬宏大量,讓奴婢先回去休息吧!”

話已說得懇切,且不敬,可江蘭馨卻無動于衷。

“本宮說了,從現在開始,你哪兒都不許去!”

是不容置疑的語氣,千錦知道,她想見君修的願望落空了。

她心裏,難免對江蘭馨有了怨氣。

可那人卻不慌不忙道:“你要怪就怪吧,等明天早上,你就知道我為何不讓你去了!”

她說的是“去”,不是“回”。

千錦的心,驟然間狠狠一顫。

江蘭馨知道她要去幹嘛,就算不完全清楚,她也一定知道,她所謂的“回宮休息”,不過是個借口。

江蘭馨這人,真的是越來越看不清了。

次日一早,聽聞君修從前住過的院落大火,是醜時三刻起的,寅時時分便已籠罩了整個屋子,有個小太監途經那一處,喊了人去救火,後來火滅了,卻從裏面搬出了蘇媛的屍體。

沒錯,那具消失許久的,新王妃的屍體!

千錦忽覺一陣後怕,她不知那火為什麽起,可若昨日夜裏她真的去赴了君修的約,那麽她這條命,就無論如何都保不住了。

——她是個宮女,夜半獨自去大皇子廢棄的住所實屬奇怪,若火起時她在屋中,那麽她會直接葬身火海,若那時她不在,這縱火毀屍的罪名,她就逃不掉了。

新王妃的屍體,皇上連同君修,已找了許久了。

江蘭馨問她:“你現在知道……我昨兒為什麽不讓你去了吧!”

千錦還未從後怕中緩過神來,聽她言,她有些微的怔愣,許久,才讷讷地看着眼前人點了點頭。

江蘭馨又道:“以後……還是小心些吧,不然,什麽時候把命丢了都不知道!”

千錦點頭,可在聽到“把命丢了”的那一刻,她的心忽然變得一片荒蕪。

在宮裏這麽久,她早習慣了看事情底下掩蓋着的東西,從聽說起火的一刻起,她就什麽都懂了。

只是……她不願信!

常風讓她去赴約,緊接着那個院子就起了火,且好巧不巧地,在那兒找到了蘇媛的屍體,這所有的一切,無不指向陰謀——常風要殺她!

而常風自己,又是君修的人,他跟在君修身邊這麽久,從未做過一件背離他意思的事,就算當初他讓千錦不要傷害湘嫔,而後來湘嫔還是死了,他也沒有真的來找千錦麻煩。

除了君修,他不會聽任何人的命令,就連皇上都不行。

也就是說,昨天那消息,是君修讓他傳的!

是君修,要讓千錦死!

皇宮之深,在于它的肮髒都在暗處,表面上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至純至善,可實際上,誰的手上都鮮血淋漓,包括皇帝,包括那一衆妃嫔和皇子。

尤以君修最見不得光。

這一路走來,千錦知道他的事太多了,但凡有一件漏出去,他忍辱多年終得昭雪的形象就會坍塌,他的稱帝之路,難免會生出一些枝節。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在這些可能發生以前,先清除掉一切與之相關的人和事,讓所有知情的人,全部消失在這個世間。

君修要害她,有十足的動機。

這些,稍一想,她都能明白。

只是,任憑證據如何充分,她都固執地不願信。她舍命留在宮裏為的是他,每日膽戰心驚殘害他人也是為他,而今眼看着他就要走上高位,她卻只能以一個罪人的身份去死,她做不到,也不相信,君修會對她如此殘忍。

是初一了,可這一日,卻過得格外壓抑。

盡管已累極,千錦卻怎麽都睡不着,只要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會出現大火漫天的情形,在第十次翻身以後,身後傳來江蘭馨的聲音:“睡不着麽?”

她幹脆坐起身來。

江蘭馨又道:“是不甘,還是怨恨?”

千錦搖搖頭,卻也只能道:“都有!”

可江蘭馨卻笑了:“這些,早在你為他做這細作時,就應該想到的!”

“可……”千錦想說什麽,可張了嘴,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江蘭馨說的沒錯,沒有一個皇帝,會留下他曾經用過的眼線,就算大發慈悲留了,也絕不可能給他很好的待遇。皇帝是需要民心的,這眼線一旦留了,就是在告訴全天下的人們,他的皇位是奪來的,是他靠手段靠殘害別人拿來的,他不是命定的天子,也不是他們應該追随的統治者。

“可是……我還是覺得,他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江蘭馨笑了,這一次的笑,比前幾次還要凄涼,“你別忘了,他在十年前就一心想要做皇帝,如今皇位近在眼前了,他怎麽可能為你我放棄?”

這道理,千錦懂。她看着眼前人,也不知是夜太深,還是冬太涼,她恍惚覺得,江蘭馨的臉上有些莫名奇怪的東西,看得見,摸不着,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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