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平反
事情終于真相大白。
只可惜,這個真相,實在是太過沉重。
是時,夜還深,風還冷,一衆人在禦書房中,皇上在正前方,方淩雪跪在正中,江蘭馨和千錦在她右後側,君修則側立在離皇上不遠的地方。皇上病态盡顯,方淩雪交代完一切,他仿佛一下蒼老了十多歲,可看向君修的眼光,卻終于有了些父子溫情。
他是愛常悠的,若是沒有桃林偷情這一出,君修會一直是被寵在手心的嫡長子,會是理所當然既定的皇太子。
可這一切,因為一場陷害,全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樣。
“咳咳……修兒……咳……你覺得應該怎麽……怎麽處置她?”
皇上的身子,果然是大不如前了。
“父皇的決定,兒臣無權幹涉!”君修回得得體,也冷淡。
皇上少有地沒有對他發怒,而是好言勸道:“可此事與你母後有關,你如今也成年了,應當替你母後讨回公道!”
他用的稱呼是“母後”,也就是說,在常悠平反的這一刻,他又把她當成了皇後。
他的皇後。
“可兒臣以為,父皇的話,就是公道!”
“你在怪朕?”皇上眯起了眼。
君修抱拳俯身:“兒臣不敢!”
這種情況,越是疏離,責怪的意味越是明顯。
千錦知道,君修這是在替他母親不值,明明她什麽都沒做,卻無端背上這樣的罪名,成為世人争相謾罵的對象,是誰,誰都會不值。
到底,皇上還存着對他的歉意。
次日天将亮,禦書房就傳出了聖旨,當年常悠一案,實乃方淩雪誣陷,現今證據确鑿,特賜方淩雪毒酒一杯,廢君騁太子之位,念君騁少不更事,不追其連座之責。
緊接着,早朝之上又傳出一道口谕,前段時日君修平亂有功,特召其回宮,恩準其常留京中。
口谕傳來時,江蘭馨和千錦正朝淩安宮走着。聽到消息,江蘭馨忽然頓住腳步,遙遙朝金銮殿看了一眼,緩緩嘆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座宮殿,看着有些刺眼?”
夜裏落過霜,而今正逢旭日東升,陽光掠過金銮殿頂而來,确然刺得人眼睛有些疼痛。
遂點點頭,應道:“是有一些!”
江蘭馨卻一笑,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後不發一語地往前走了。
千錦忽想到什麽,在她身後問:“昨日百花亭一局,你怎麽敢肯定,她就一定會跟着我一起去?”
她沒提是誰,可她們都清楚,這人,唯方淩雪無它。
“你當真以為,她會真的信你麽?”
千錦默然。
前面人又道:“常皇後死在她手中,她自然忌憚此人,可當初春和卻用常皇後鬧鬼一事來陷害你,這難道不奇怪麽?”
“……你是說……”
“你想得沒錯,這件事,春和一直都不知道,也就是說,她至始至終,都不相信春和。春和跟了她十數年她尚且不信,又何談你?”
千錦只覺後背一涼,這麽一說,貌似确實如此,在方淩雪身邊時,她永遠只會跟她說要做什麽,要怎麽做,可私底下的事,卻一件都不曾讓她知道,她還當真以為,這方淩雪是真的信了她!
到底是她疏忽了,如今想來,免不了一陣後怕。
可也是這一刻,她忽然間有些看不懂江蘭馨了,當初那樣沖動大意的一個人,仿佛一轉眼,就變成了這樣謹慎又深沉的模樣,唯一幸運的部分,只是,他們都是君修的人!
之後的皇宮,平靜非常。
方淩雪下了牢,常悠也得以平反,可宮裏有着位份的妃嫔獨剩了江蘭馨一人,原本衆多的皇子也只剩了君修一個,且君修對皇上仍有怨念,單獨在外有了府邸,進宮也只是偶爾。
所以這一個冬日,皇宮顯得格外蕭條。
到年節時,朝中風向已然全變,皇上身體格外地不好了,連上朝都需人看着,天氣一冷一些,就連床都下不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君修身上,盡管重立太子的旨意還未下,可大家心照不宣地以為,下一任皇帝,一定是君修。
就連皇上自己,都默認了這種說法。據說有次早朝之上,有位大臣說淮南有了災情,問皇上是否需要開官糧赈災。當時皇上聽着,直說此等小事問君修就好。後來又有一位将軍說,前日捉到了一個企圖煽動群衆謀反的惡徒,問皇上應該如何處置,皇上也說,此等小事,交由君修處置。
于是接二連三的國家大事,悉數變成了“此等小事”,君修被迫留在禦書房中,也被迫成了代理國事的皇子。
皇帝是愛常悠的,是這種愛讓常悠慘死,也是這種愛,讓君修好好一個嫡長子,過成了似人非人的模樣。如今常悠罪名一除,當年因此而落魄的君修自然飛黃騰達。
有了權力,也就有了責任。于是那段時間,君修雖常在宮中,千錦也在,江蘭馨去尋皇帝時,他們甚至能近距離地見上一面,可也僅僅只限于見面,旁的話,一個字都不能多說。
皇帝多疑,但凡讓他感覺到一絲不對,他們就很有可能功虧一篑。
所以,再深的思念也得藏着,再想說的話,也只能憋着。
皇上的身體越發不好了。
到将近年節時,就連禦書房都不去了。
每日清晨,江蘭馨都會前去皇上的寝宮,照顧他起居,伺候他喝藥,有時候也會陪他在外面走走。身子大好的時候,皇上會要去禦書房,江蘭馨便也會跟着去。某個下了大雪的日子,皇帝的氣色好了許多,用過膳之後想起來君修,便命人熬了一碗熱湯,後親自送過去。
江蘭馨跟着,千錦便也跟着。
彼時君修正在批閱奏折,聽到聲音他略擡眼看了一下,卻很快低下了頭去。千錦依皇上所言将那碗熱湯放在他手邊,皇上道:“國事……是處理不完的,還是身……咳咳……身體要緊,先歇歇吧!”
這一次君修連眼也未擡:“有勞父皇費心,兒臣無事!”是很正常的話,可語氣卻很是疏離,一如外面冰涼的雪氣。
“你……”皇上嘆了口氣,“你還在怪朕?”
“父皇多慮了,兒臣不敢!”
嘴上說着不敢,可話裏全是責怪。
是到此時,千錦才知,即便常悠已然昭雪,君修也仍在怪着皇帝,怪他當年沒有信她,怪他讓她背着那樣的罪名那麽多年,也怪他,給了他一個全是忽視堆起的童年。
那日皇帝沒有多言,可直到他們離去,放在君修手邊的熱湯他也沒喝,皇上扶着江蘭馨往外走,略顯佝偻的背影,忽然之間染上了滄桑和歲月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