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音晚就是對他沒好臉色
蕭煜愣了少頃, 把手擡起來放在唇邊嗅了嗅,果真是桂花清馥的香氣,并無半點酒的味道。
殿中氣氛一時有些古怪。
音晚瞪着他, 把碗筷往前一推, 沒好氣道:“不吃了, 撤下去。”
紫引應是上前,卻踯躅着不動,只看向蕭煜。
蕭煜面容緊繃,額角跳得極快, 看了眼擺放着的杯盤碗碟, 菜肴幾乎未動, 只有豚皮餅被咬了幾口。
他不禁皺起眉來。
但這情形,自己不問青紅皂白又朝音晚發了脾氣,顯然已經輸理, 音晚又目光眈眈地盯着自己,半點給他臺階下的意思都沒有, 要他如何開口讓她再多吃些。
便就這麽僵滞了下來。
榮姑姑瞧着這兩個祖宗, 無奈地輕嘆, 又朝雪兒使了個眼色。
雪兒這姑娘甚是靈巧機敏,蝶羽般的睫毛忽閃了幾下,透出幾縷黠光,蹦蹦跳跳到音晚跟前,勾住她的胳膊開始撒嬌:“嬸嬸,這些東西有什麽好吃的?雪兒今晚也還沒有吃飯, 我想吃你親手做的肉末湯餅。”
音晚一怔:“你叫我什麽?”
“嬸嬸啊。”雪兒笑容清澈溫甜:“榮姑姑和皇叔都說了,我以後不能叫你姐姐,要叫嬸嬸, 你是我皇叔的妻。”
她的聲音軟糯,話又說得好聽,連蕭煜聽得都忍不住輕彎唇角,面上寒霜融化幹淨。
但他立即意識到不妥,忙把唇角弧度平整,緊抿唇線,清清淡淡看向音晚。
音晚摸了摸雪兒的鬟髻,再仔細看她的裝束,料想蕭煜把她的身世核實清楚,該讓她認祖歸宗了。打心眼裏替她高興,又有些許擔憂。
這幽幽深宮,縱然仆婢成群,錦衣玉食,看上去好似活在雲端,可是随着長大,利益糾葛牽在身上,一定會添增許多煩惱,再也回不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樣子。
所以趁着她還小,就要盡可能滿足她的心願,讓她高興。
音晚憐愛地撫着雪兒的臉頰,道:“好,我給你做。”
她站起身,許是沒吃什麽東西,又站得急了,陡覺一陣目眩,向後趔趄了幾步,磕絆在杌凳上,險些摔倒。
蕭煜下意識要上前扶她,但紫引離得更緊,已火速攙住音晚。
蕭煜的手便停在了半空,十指緩緩合攏,無聲無響地縮了回來。
雪兒拉住音晚的手,焦急道:“嬸嬸你怎麽了?”
音晚彎指抵住腦側,搖了搖頭:“沒事,就是剛才那一陣有點暈。”
蕭煜歪頭沖望春低聲道:“宣太醫。”
望春伶俐地快步出去,召來候在檐下的內侍,讓去宣太醫。
紫引喂音晚喝了幾口蜜水,她緩過勁兒來,反握住雪兒的手,溫聲道:“沒事,不要擔心,我們去做肉末湯餅吃。”
湯餅這種吃食坊間再尋常不過,蕭煜壓根不信到了謝音晚手裏就能做出花來。他沒興趣、更不想纡尊降貴往那小廚房裏鑽,便攬着闊袖站在檐下,瞧着沉夜裏星星點點宮燈映亮的宣闊宮苑,沖望春皺眉:“太醫院那幫人是想死了嗎?這會兒還不來,是不是以為皇後與朕不和,他們就可以怠慢?”
望春忙道:“夜深路不好走,再者說從內宮去太醫院還挺遠的,那內侍只走了一刻,料想還沒走到呢。”
蕭煜瞥了他一眼:“哦,才剛走啊。”
說話的功夫,榮姑姑吩咐紫引往殿中各角的小香鼎裏撒點婆律香丸,可以殺蟲除惡氣:“天眼瞧着就涼,也就撒這幾日,等到了冬天就換成都梁香,娘娘喜歡那個味道。”
蕭煜本有一搭無一搭地聽着,忽聽到榮姑姑說音晚喜歡,不禁凝起心神,仔細聽。
“這些香放得久了,去尚宮局領新的,舊的也別浪費,用酒合蜜煮一煮,拿去熏偏殿也是好的。”
紫引虛心受着教導,不時點頭應和。
正說着這些香料瑣碎事,院中飄出了濃郁的肉香味兒。
音晚從前未出閣時便時常下廚,只是做給父親和兄長吃,不善做大席面,只擅長做這種家常小食。她素來細心耐心,肯花功夫在膳食上,尋常的一碗湯餅也做得精美細致。
選用肥瘦相宜的肉刀切成末,用大骨頭熬出濃酽的湯汁,把肉末略略滾過油,放在一邊備用。将蒸到半熟的薄餅下到骨湯裏,煮上一炷香,再把肉末撒進去,臨出鍋時撒一把嫩白小蔥花。
音晚不讓宮女插手,親自起鍋,起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麽,把鍋放回去,沖身邊的宮女道:“你去問問陛下,能否把康平郡王叫過來,讓他一起用一些?”
雪兒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仰頭問:“康平郡王是誰啊?”
音晚一怔,随即意識到蕭煜沒有告訴雪兒,她在這世上還有一個親弟弟。
事情若深想,憑蕭煜對伯暄的期望,這樣做也無可厚非,畢竟都是孩子,口無遮攔,知道得越多,越容易誤事。
但音晚第一次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伯暄自己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她把鍋放在小火上煨着,拉起雪兒的手,問:“你皇叔都給你說過什麽?”
雪兒擰眉回想:“皇叔過幾日就同禮部商議,将我的名字寫入宗牒,正式冊封我為郡主。”
“還有呢?”
雪兒搖頭:“沒有了。”
音晚琢磨了片刻,覺得這樣挺好的。雪兒今年十三歲,有名有份之後還能在宮裏教養個兩三年,有蕭煜看護着她,将來也一定能給她擇一門好親事。
若當年的東宮未曾罹難,她本就該是金玉堆裏養大的嬌郡主,流離了十一年,算是回到了本該有的成長軌跡。
還有伯暄,若他的父親不死,那位子原本也該是他的。
蕭煜是在拼命推動着所有事情回歸本途。
音晚正沉思,院子裏傳進亢亮的嗓音:“太香了,我又餓了。”
音晚笑了笑,吩咐宮女把湯餅盛出來,拉着雪兒的手往外走。
伯暄腳踩紫緞地蘭花小靴,身穿紅綢滾金緞袍,似一朵紅彤彤的雲飄進來,被蕭煜厲眸一掃,忙擦幹口水,規規矩矩地沖他行禮。
今夜天色空淨,月光皎皎似水,灑落在庭院裏,映亮了桂花飄簌,渠水潺湲,景致甚是幽妙。
榮姑姑請過君意,命人把杯盤碗碟擺在院中的石桌上,往石凳上放蜀錦團墊,引他們來院中用膳。
蕭煜坐在石凳上,冷睨了一眼伯暄,道:“宮人都是怎麽教你規矩的?這麽久了,連點長進都沒有。你今年已經十一歲了,不是小孩子,凡事得入心,得知道勤勉。”
伯暄讷讷應着,一擡頭,看見音晚領着個小姑娘出來,像見着救星似的,忙道:“參見母後,母後快來坐。”
蕭煜訓斥人的聲音那麽大,音晚自然是都聽見了。她瞧伯暄那可憐樣兒,想說幾句情,但又想到,蕭煜說得其實也有道理,他不是尋常人,是要承繼大統的,将來身系社稷,斷不能像孩子似的頑劣庸碌。都說慈母多敗兒,更何況還不是自己的兒,且得避嫌,不能敗了別人的兒。
因而她只一笑:“雪兒說餓了,便随意做了些吃食,想你夜夜苦讀,又是正長個兒的時候,就算用了晚膳,這個時辰也該餓了,所以就把你叫來了,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伯暄雖在學問上有些笨拙,但哄人開心與撒嬌卻是天賦異禀,他湊到跟前,嘻嘻笑道:“只要是母後做的,一定合兒臣的胃口。”
他見音晚領着雪兒坐下,彎了腰也想坐,卻又懼怕蕭煜,半彎不彎地偷偷看他。
蕭煜臉色沉暗,一副怒其不争氣的模樣,但看了看音晚和雪兒,把怒氣摁下去,道:“你坐,先吃飯,吃完了朕要考你功課。”
伯暄登時瞠目,霜打茄子似的坐下。
他吸溜了幾塊湯餅,邊嚼邊說:“他們都說我不像父皇的兒子,父皇自小天賦卓絕,凡經史子集,過目即誦,我卻要背許久。”
這話一出,音晚就暗道不妙。
蕭煜果然把剛提起的筷著扣到石桌上,怒道:“這是哪個不懂規矩再胡說八道,該剪了舌頭趕出宮去!”
伯暄端碗的手抖了抖,濺出幾滴湯汁,怯怯地低下頭,不敢再多言語了。
蕭煜目光沉凝,把望春喚到跟前,低聲:“去查……”
院中氣氛驟然冷下來,雪兒目中含懼,悄悄看音晚,音晚沖她搖搖頭。
望春一臉冷肅地領命而去,恰與太醫擦肩而過。
太醫背着藥箱步履匆匆而至,忙不疊朝蕭煜揖禮,蕭煜道:“平身,給皇後診脈。”
紫引上前往音晚腕上鋪了層白綢。
太醫搭脈觀色,又問:“娘娘近來可會有眩暈之症?”
音晚點頭:“有。”
太醫低頭忖了忖,道:“沒什麽大礙,還是氣血兩虛,積郁致結,娘娘凡事要放寬心,按時用膳,臣再開幾副安眠的藥,睡前飲。還有……”
他神色古怪地偷觑蕭煜,湊到他跟前,低聲道:“娘娘身子骨弱,陛下需得憐惜,床榻間要有些節制。”
蕭煜還未說什麽,音晚的臉騰得紅了,忙去捂雪兒的耳朵。
雪兒卻壓根沒聽懂,一雙大眼炯炯,眨巴眨巴看她。
伯暄更是個沒心沒肺的,叼着快雪白湯餅,傻愣愣看向音晚,瞧見她不圍着自己坐,卻對那陌生小姑娘無比親昵,感覺到被冷落,面露不悅。
蕭煜沉默片刻,朝太醫道:“好,你去開藥吧。”
太醫領命而去,剛走沒幾步,就被疾疾奔來的身影撞上,險些歪倒。
望春氣喘籲籲,顧不得禦前禮儀,頗為激動地看了一眼音晚,跪在蕭煜身前,道:“陛下,蘭亭公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