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蕭煜的臉色沉冷可怖

音晚的睫毛微顫, 垂下眸子,不去看他。

因為蕭煜畏熱,卧榻早早鋪上了象牙細簟。細簟泛着白瑩潤澤的光, 同邊緣綴着的鮮紅璎珞一同映入音晚眼中, 糅雜出混亂而迷離的景象。

她像是失了力氣, 疲乏地靠在角落裏,怔怔的發愣,不再與蕭煜争辯。

蕭煜上前,手撫過她那一頭散若長瀑的青絲, 彎身湊到她跟前, 吻她。

極盡纏綿柔情的長吻, 輾轉良久,卻是他的獨影戲,懷中的音晚自始至終毫無反應, 既不推拒也不迎合,只木然承受。

蕭煜有心與她講和, 彎身坐到她身側, 将她圈進懷裏, 溫存地摸了摸她的臉,問:“有沒有覺得難受?頭疼不疼?”

音晚眼神空洞地搖頭。

蕭煜摟着她,道:“我今日進宮,是替你讨解藥去了。”

音晚終于有了反應,偏頭看向他。

“當初你父親用父皇遺诏從皇兄那裏換了一份解藥,我料想皇兄那裏不會只有一份解藥, 如今這個情形,還不知他能活幾天,早早要出來, 省得将來費事。”

蕭煜說着,聲音漸沉,讓人一下便聽出結果并不如人意。

宣室殿內,绛紗帳下香囊搖晃,在善陽帝臉上落下斑駁疏影,他戲谑:“不是不拿着當回事嗎?”

蕭煜極反感他這般調侃自己和音晚,但有求于人,強忍着沒發作,只道:“不過是個女人,妨礙不了大局,皇兄賜下解藥,就當做件好事,臣弟銘感于心。”

善陽帝蒼白孱弱的臉上神情幽秘,目光一寸寸流轉于蕭煜的面,卻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他嘆道:“朕這裏也并沒有第二份解藥。”

鏡中颠并非宮闱秘藥,而是蜀地秘毒,當初善陽帝得到解藥也是機緣所致。

蕭煜知道,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再糾纏下去也并不會得出第二種結果,便揖禮告辭。

臨走時,他朝大內官封吉使了個眼色。

封吉會意,緊跟着他出來,還未等他開口,便道:“老奴在宮中多年,從未見過您說的解藥。興許……皇帝陛下這一回沒有騙您。”

他是當年胡皇後在世時秘密安插下的內侍,專為兒子昭德太子所用。後來昭德身死,經過一番周折自然就投入蕭煜麾下。

這麽多年,從內值司名不見傳的內侍爬到禦前大內官,總是有些本事的,他既這樣說,蕭煜也就斷了這方面的念想。

蕭煜心中的音晚總是淡淡的,有些聰明才智,但不熱衷于利益算計,像極了年輕時的謝潤。他以為她并不怎麽在乎能否要到解藥,卻親眼看着,她在聽到善陽帝那裏沒有解藥時,目光寂落,充滿了失望。

蕭煜分外憐惜,低頭親她,向她允諾:“我一定會想辦法替你尋到解藥。”

話音将落,望春在幔帳外禀道:“殿下,烏将軍和慕将軍回來了。”

聞言,蕭煜攏着音晚的胳膊一僵。

他今日不光去追謝潤和音晚了,還暗中派人去抄了那向音晚傳遞消息的綢布莊。

謝潤在京中資産豐沃,有些在明,有些在暗。

那綢布莊便是極隐秘的暗樁,若不是這一回在蕭煜眼皮子底下露了馬腳,他到如今都未必能翻找出來。

謝潤這個人,還是有些智慧手段的。常铮說得對,若謝潤對蕭煜無愧疚、無忍讓,蕭煜的路必不會走得這麽順,今日京城是何局面也未可知。

也正是因為謝潤不是庸才,所以得格外提防。

蕭煜腦中轉過萬千思緒,面上絲毫未露,只摟着音晚親吻溫存了一番,柔聲道:“你換件衣裳,我一會兒便回來陪你。”

他出了寝殿,穿過游廊往前院,陳桓候在垂花拱門,不解道:“殿下,潤公都已經離開長安了,您還派人去抄綢布莊做什麽?”

蕭煜輕掃了他一眼,道:“你還是太年輕了。”

陳桓愈加迷惑。

“謝潤以為當着本王的面跟女兒演一出依依惜別的戲碼,本王就會信他要就此遠離長安?”

“呵……本王太了解他了,看他一眼,就知在這長安,他還有心事未了,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陳桓差點忘了,曾經,蕭煜與謝潤既是甥舅,更是相交莫逆的摯友。

蕭煜驀得止步,轉過頭看陳桓,幽然道:“還有,他在百十裏亭表現得過于冷靜隐忍,好像當真一門心思想要避禍遠去,頗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陳桓歪頭沉思,低喃:“若潤公當真有如此城府心機,那怎會這麽輕易就丢了尚書臺仆射的位置?謝家有這樣的人物,殿下怎麽可能贏得這麽輕巧?”

蕭煜笑道:“謝潤只要在尚書臺一日,手握重權,便是集怨與妒于一身。他的兩個兄長不會放過他,本王亦不會放過他。只有失去權柄,才能從衆人矚目的地方走到隐秘暗處。也許,他要做的事單純依靠權柄是做不成的,不然他掌權多年,又怎會将遺憾遺留至今?”

或許今日一切早就在謝潤的計劃裏。他想交出權柄,但不想交還給謝家,才對蕭煜百般縱容忍讓,想用迂回的方式把權柄交給他。

只是,他沒有料到蕭煜會這麽狠,會去傷害蘭亭。

或許,他的打算并沒有對音晚說過,他是真心想将女兒送走,不希望她卷入其後的紛争。

微風吹過,四月柳縧翩翩,闌幹影卧,鴻雁在雲,正是春意荼蘼的時節。

陳桓見蕭煜站在書房前久久沉默,低低喚了他一聲。

蕭煜恍然回神,喟然道:“我們早就翻臉了,縱然不再仇怨相對,也回不到從前。可興許,本王這一輩子只得這麽一個摯交。”

陳桓有些惋惜,有些難過,隐隐又有些後悔。當初被仇恨蒙心,他也曾與衆人逼迫過蕭煜去設計陷害謝蘭亭。

若是稍有些耐心與信任,能聽蕭煜多說幾句,興許會有兩全之法。

可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世無後悔藥。

就在陳桓糾結的頃刻間,蕭煜已恢複如常,進了前殿。

烏梁海和慕骞齊齊來拜,護衛在他們身後,手裏托着幾個漆盤,是從綢布莊搜來的物件。

慕骞禀道:“殿下料想得不錯。那個嚴西舟早早來了長安,卻未住進謝府,只在綢布莊下榻。屬下們拿着他的畫像去問,左鄰右舍都說見過這個人,綢布莊老板經不過嚴刑拷問,已都招了,嚴西舟就住在後院一個不起眼的廂房裏,屬下從廂房搜出些東西,都在這兒了。”

這就更印證了蕭煜的猜測。嚴西舟身上并無官司,無需躲藏,但謝潤不讓他入府,必然是為了避開耳目,有隐秘事要交給他去做。

蕭煜忖度着,漫步踱到漆盤前,看過那些物件,倏地,他目光一滞,自雜亂細物中撿出一條玉髓吊墜。

瑩潤剔透的白玉髓,琢成桃心狀,系着銀鏈子,在扣環處有斷裂的痕跡。

慕骞是個大老粗,只命護衛搜撿,未曾細看,見蕭煜把吊墜挑出來,不禁調侃:“這不是個郎君嗎?怎得有這般娘們唧唧的東西?啊,這小子不老實,別是同哪家姑娘夫人有了首尾,才躲躲藏藏……”

他讪讪閉嘴,因為就算粗犷如他,也看出蕭煜面色不善。

蕭煜拿着那吊墜,手指慢慢收緊,任銀鎖鏈深嵌入指腹,勒得指腹發紅。

殿中一片冷寂,衆人噤言,惶惑地看着蕭煜,竟無一人敢出聲。

良久,蕭煜把那吊墜攥進手裏,斂袖坐下,問:“這東西是從哪裏找來的?”

慕骞一時懵懂,看向烏梁海,烏梁海道:“我哪兒知道?我去搜前院了,後院不是你帶人搜的嗎?”

慕骞忖了片刻,大袖一揮,沖護衛問:“誰搜出來的?”

短暫的寂靜,走出一個護衛,屈膝抱拳,道:“是屬下。”

蕭煜問:“從哪裏找出來的?”

護衛回道:“是從廂房的卧榻上找出來的,這吊墜掉在茵褥褶皺裏,險些漏過去。”

蕭煜臉色森森,冷目盯着他,又問:“那你又是如何想起要去搜卧榻?”

護衛道:“因屬下們剛在綢布莊老板的卧房榻席下發現了許多賬簿,便想着把卧榻也搜一搜,這東西不像是藏在那裏的,并不隐蔽,一掀茵褥,自己掉出來了。”

蕭煜緊接着去盤問旁人,所說跟這護衛說得并無二致。

衆人摸不着頭腦,只覺殿中氣氛壓抑,蕭煜獨坐于高位,薄唇緊抿,面色寒冽,說不出的陰鸷可怖。

慕骞實在猜不中這啞謎,想上前問清楚,被陳桓眼疾手快地拖了回來。

陳桓神色凝重地朝他輕搖了搖頭。

這樣耗了許久,蕭煜擡眸掃了他們一眼,道:“你們都退下吧。”

衆人告退,蕭煜沖望春道:“去把王妃叫過來。”他頓了頓,又說:“讓她自己過來,不許青狄和花穗兒跟着。她一過來,你就帶人拿了這兩個丫頭。”

望春一頭霧水,惴惴愣在原地。

“拿了之後送去柴房,命孟姑嚴刑拷打,但是別要她們的命。”

這不是蕭煜第一回 拷打音晚身邊的侍女,從前那個謝玄送給她的繡娘便有過此遭遇。

可畢竟不一樣,望春驚駭:“那可是王妃的貼身侍女,殿下,您是不是再想想……”

蕭煜的臉色實在過于難看,俊秀面上煞氣畢露,輪廓緊繃,似堅冰冷凝,随時會跳起來殺人一般。

望春一陣膽寒,顫巍巍應下。

**

音晚坐在妝臺前,由青狄給她梳妝。

玉背角梳劃過她的三千青絲,柔順到底。

音晚換了一身素白五彩花鳥紋夾缬緞裙,烏黑的發披散在潔白的裙緞上,粉黛都洗幹淨,面頰瑩白,顯得更加玉質清新。

青狄見音晚郁郁寡歡,将尋出來的八寶赤金鳳釵擱下,撿了根墨綠緞帶給她将發束住,溫聲哄道:“姑娘,你今天也累了,睡一會兒吧。”

音晚點頭,剛躺到拔步床上,望春就來了。

他在繡帷外回話:“殿下想見王妃,讓您去前殿。”

音晚抓着被衾綢面,纖秀的手指越收越緊,直至抓出一道道褶皺,霍得坐起身,冷聲道:“待我琯發梳妝。”

望春猶豫了少頃,低聲道:“王妃還是快些去吧,勿要讓殿下等急了。殿下不拘小節,又知道您玉體欠康,不會在這上面為難您的。”

音晚覺得今日望春很奇怪,好像有什麽妖魔在後面追趕着他,透出一股難言的、微妙的倉惶膽怯之感。

音晚莫名有些不安。

她聽人忠告,沒耗費時間挽髻勻妝,只在緞裙外系上披風,就要走。

剛走到殿門口,望春弓身道:“王妃,殿下只讓您一人去,青狄姑娘和花穗兒姑娘得留下。”

青狄自是不肯,她總覺得今日之事淮王看似高拿輕放,但如此大度根本不是他的作風,定然是有要折騰人的後招。

她不放心音晚,卻見望春神情古怪地看着她,道:“殿下的命令,王府中無人能違抗,姑娘若真為了王妃好,還是勿要忤逆。”

話說到這裏,音晚有些明白過來了。蕭煜定然是氣不過今日的事,想跟她秋後算賬了,又嫌青狄和花穗兒礙事,故而讓她自己去。

也罷,是禍躲不過,自己去也好,省得連累旁人。

音晚安撫了兩個丫頭幾句,獨自去找蕭煜。

她推開殿門,一眼便看見蕭煜獨自站在窗前,稀弱的天光透過窗棂落到他身上,投射出颀長的影子,竟顯出幾分凄然落寞。

聽到響動,蕭煜回過頭,目光極淡極寡,看着音晚,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音晚坦然迎上他的注視。

沉默并未持續太久,蕭煜面無表情道:“喝藥。”

音晚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才見光線暗昧的角落裏,一只白釉瓷碗擱在紅木雕漆雲缡桌上,還冒着熱氣。

她站着未動。

蕭煜道:“皇兄沒給我解藥,但給了我一張方子,我讓禦醫和外面郎中都看過了,他們說方子沒問題。”

音晚走過去,擡起瓷碗,仰頭一飲而盡。湯藥的苦澀在唇舌間漫開,她微皺眉。

蕭煜一直等着她喝完了藥,才說:“我有三個問題。第一,嚴西舟是什麽人,從哪裏來?第二,你和我成親前與他到哪一步了?第三,他回到長安後,你們有沒有私下裏見過?”

他瞳眸幽黑,一眨不眨凝睇着音晚,語氣加重:“想清楚,想好了再說,我要聽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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