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旁邊那人聽了,喝斥道:"小兄弟是我張府的人?不得無禮!這位清竹寺的夢衣大師乃是世外高人,他既說見過小時候的人,那便定然無錯!"

林飄遙一楞:"夢遺?"心想:難怪這些和尚都是不近女色的,原來都是在夢中就自己把生理需要給解決了,倒是和傳說中的夢游症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了。他平時口無遮攔的,但眼前這兩人雖然都呈現衰廢樣,卻仍有那麽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概,這句話在嘴巴裏打了幾個轉,終究是沒說出口來。咽了口唾沫,說道:"誰是你張家的人?少爺我可姓林,是被那個張大潑婦給抓來的!"他說到這裏,乍然想起這大漢剛才自稱是張天南,心中砰然一動:張天南?張天南!不就是那個武林四大世家裏張家的領頭大哥嗎?啊呀呀!我的媽!難道這個就是淫女她老子?就是老子的準老丈人?其實他自知身份低微,對飛飛倒沒有什麽非份之想,不過此人屬于油嘴滑舌型,縱是在再艱險的情況下,也是忘不了占占別人口頭便宜的。這句老丈人,不過是他随口而發,倒沒有其他什麽意思。

他想到這裏,駭然朝那大漢看去。只見那漢子生得是濃眉劍眼,頭上挽着個半成型的劍錐,像是被弄得散亂了,大部分頭發都披粘在那層濃液般的繭殼兒外層上。淩亂的外表、充血的眼球,讓他看起來顯得無比的頹廢。

張天南道:"張大潑婦?"林飄遙沒去回答,只是心中疑惑,試探着問:"張天南?難道你竟然就是那個武林四大世家裏張家的老大這麽稀奇?"

"什麽老大?什麽亂七八糟的!"張天南喝斥道:"我就是張家家主張天南,這又有什麽稀奇的?"

林飄遙得到确認,心中卻大感困惑:"怎麽不稀奇了?這裏明明是你張家的地盤,卻讓你這當家老大被困死在這裏都沒人來救,而且我看現在張家上下仍然是一個個笑得跟猴兒似的,一點都沒有死爹死主的感覺,你還說不奇怪?"

張天南雙眼微微一呆,說道:"他們是不知道罷了。"

林飄遙只覺眼前之事簡直是匪夷所思,但看兩人都被困住,也知道這裏是個兇險之地,還是先把自己才處境搞個清楚才是,而且這張天南似乎也不願意多說,追問無益,便問道:"這惡心得連觀音姐姐都要害怕的玩意是什麽?"他眼看着兩人身下,顯然是指有由濃液聚成困着兩人的大繭,以及把大繭沾在牆上的那些絲網。夢衣大師回答道:"阿彌陀佛,飄遙公子說笑了,觀音菩薩又怎麽會怕這東西?這個是毒蠶的分泌物,帶有極強的粘性,我兩個被人用計賺到此間,便是受困于此物,不得動彈。"

林飄遙心想:這大和尚是個呆子,老子順口提了那麽句觀音姐姐,他都要快點給神仙正名,簡直是迂腐不堪,不可救藥!不過他倒知道老子姓名,看來似乎是真的認識我了,老子小時候去過和尚廟麽?怎麽我不記得了?說道:"那你們又是怎麽被騙進來的呢?"

張天南雙眼露出些緊剔,反問道:"小兄弟是什麽人?怎麽會進到這條密道的?"

林飄遙眼睛一瞪,心想:不回答也就算了,怎的還把老子當壞人這麽可惡!不是給你說過被張大潑婦給抓進來的麽?難道你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就是個大潑婦麽?他本是沒有多想便要相救兩人的,給這麽一問,覺得侮辱了自己,反而不怎麽想救人了。正要說話,卻聽夢衣大師道:"張堡主不用擔心,此人小時與我有過數面之緣,對他的來由,我可以說知之甚深,絕不會是妖教派來的。"

林飄遙‘哇‘的一聲道:"喂喂喂,大和尚,雖然你給老子證明了身份是件好事,但也別動不動就來個數面之緣什麽的,弄得我跟你像很熟一樣。老子可不認識你。"

張天南沒去理他,點頭道:"既然夢衣大師這般說,那我豈有不信之理。"

林飄遙見兩人明明是被那堆濃液弄得自身不保了,卻還一唱一和的把自己讨論來讨論去的,簡直就是在搞笑嘛。他又好氣又好笑,說道:"算了算了,不和你兩個扯,還是先給老子說說你這個什麽毒蠶的事情,弄明白了老子也好琢磨着救不救你們嘛。"

張天南嘆道:"小兄弟且不用瞎費心了,既然是夢衣大師的舊識,那定也不是壞人。這馬明菩薩的蠶陣卻不是你能破的。我看你雖然行為舉止有些兒輕佻,卻也不似是心性毒惡之輩,你從哪裏來的便從哪裏逃回去,也且莫到我張家四處張揚,現在的張家….現在的張家已經…………唉。"他自是幽然神傷,但那個夢衣大師卻是眼睛一亮,說道:"我怎麽沒想到呢?!"

這兩人說話均是有一搭沒一搭,聽起來讓人摸不着邊際,就好似已經被那纏在身上的濃液毒氣攻進了心脈、亂了神智一般。林飄遙頭暈腦漲的道:"拜托,你二位說話最好一句是一句的,別老是只有半個調調那麽高深!"

夢衣大師似乎來了點精神,幹笑了兩聲,卻扯動氣喉,咳嗽起來。看他一副‘病焉焉‘的樣子,林飄遙微覺同情,伸手要給他拍幾下背心,卻想起他全身都被包裹在濃液之中,無從拍起,難道說拍他腦袋?

夢衣大師道:"張堡主有所不知,飄遙公子異乎常人,雖說眼下看上去沒有什麽功力,卻說不定确有救我們之能。待貧僧把此間事告訴于他,指不準便真能助我們脫困。"

夢衣大師乃是江湖中德高望重之輩,生平更是沒打過妄語,張天南自然是十分相信他的,仔細打量林飄遙一番,卻硬是沒看出他與衆不同之處。

林飄遙想是突然想起了一事,急急擺手道:"喂喂喂,就此打住!據我所知,這張家堡在江湖上素來都是口碑極好的。"

張天南眼角含笑道:"小兄弟過獎了。"林飄遙連連搖頭,說道:"且莫高興,既然是口碑極好,那自然就不可能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對不對?既然是不會做壞事,那我怎知道被困在這張家堡地下室裏的你兩個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對不對?若是我花一番功夫,卻救出來兩個大魔頭,那豈不冤枉死了?"

他每說一句,張天南就點了點頭,聽到最後,張天南和夢衣大師都楞住了。他兩人在江湖上俱是有大聲望、大名氣的人,很少有人不認識,是以竟沒想到這層上去。

林飄遙為難道:"老子是很想救你們兩個,但是在沒搞清楚剛剛那些問題前,我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救的好些。"

夢衣大師幹咳幾聲,對林飄遙道:"飄遙公子所言甚是,但眼下卻确實是無法可想。你看我二人都被困死在濃液中動彈不得,也取不出什麽信物交給你看看………"林飄遙心想:老子可認不得你什麽信物哦。

正在傷腦筋之際,張天南突然道:"不若老夫把摘星手傳給飄遙公子,那便再沒有懷疑了。"這摘星手林飄遙倒是不陌生,聽說是張家一大秘術,也是武林中一門獨一無二的絕學。說好聽點,這招是眼快、手快的空空之術。說難聽點,這招便是天下第一的偷雞摸狗快手。

合當是林飄遙運氣太好,若是在平時,他要想學到這招摘星手,那是決計不可能之事,偏偏在此緊要關頭,張天南為了救夢衣大師和自己的性命,卻是不得不将之拿出來當做是身份認定之物了。而且正好也遇到有個認識他的夢衣大師在一旁,若非如此,張天南不知此人來歷的情況下,再有天大的難處,也是絕計不會教他的。最後還有個巧合,那就是張天南被困此處時間已久,已經是到快要崩潰的地步了。據林飄遙日後回憶:說得不好聽點,就是老頭子那個時候腦殼兒已發昏,神經不正常了…………

張天南說這話時,眼睛一直望着夢衣大師。大和尚自然曉得他心中所想,含笑道:"我早說過,對此人的身份立場,張堡主是決計不用懷疑的。"

林飄遙聽到有這麽大個便宜可占,哪裏會不答應?但這樣的絕學竟如此簡單就學到手,自己都覺得有些兒荒唐,心中總感不真實,嘀咕道:"居然立刻就要教我武功……有這麽好的事兒?"

夢衣大師笑道:"張堡主豈是亂說大話之人?"

林飄遙覺得這個大和尚的話還是十分可信的,生怕張天南反悔,急忙道:"那可好,摘星手我也聽別人說過。不過你可別拿些其他爛招數來敷衍我哦。"

張天南深吸口氣,加重了語氣說道:"摘星固然極妙,卻實是一門極險惡的功夫。使用時稍有差池,難免損及自身。當年我爺爺廢了一只手,便是因為他使用這門功夫時,對手是一位快劍高人。今日我教與你,一來是有緣,二來實是為了驗證身份而為。也不敢保證你能學得了多少,若是沒能學精,我勸你以後最好少用為妙。"林飄遙連連點頭,心下卻想:這家夥不地道,傳都傳給我了,卻還要危言恐吓,只怕真正原因還是不願意我學會了後拿出來用,便先用些言語來擠對我。也難保這家夥是以退為進……恩!老子得留心着學,只怕他會弄套假的摘星手來唬弄老子。其實張天南身為一堡之主,說的話又豈會有不算數之理?既說了要教他,那便肯定不會耍花樣。剛剛說的那番話,原也是實情,只是林飄遙自己不信罷了。再說了,以張天南的本事,若是想弄套假的摘星手唬弄林飄遙,那他又怎會看得出來?

張天南也是個爽快人,說教便教。這門"摘星手"變化繁複,雖說張天南先教給了他這門功法的口訣和招式,但怕他不明白,還是用了好幾個時辰的時間親自帶他入門,叫他一招招施展,并細細解說這門手法當中的諸般變化。林飄遙學這門功夫竟然進境極速,與他往日練別的武功著三不著倆的情形自有天壤之別,到得大約是外面晚上的時候,竟已把這繁複無比的摘星手給學了個七七八八,搞得張天南錯愕之餘,不禁嘆道:"真是天生的賊爪子!"

摘星手已經學會,眼下欠缺的只不過是功力和火侯問題。林飄遙自己試了試,覺得只要把身上那點可憐的功力聚到雙手,那兩只手就感覺要顫得飛一來,就像抽筋一樣。似乎什麽東西擺在他眼前都可以信手拈來。甚至乎在雙手動彈之間,就連自己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它到底是怎麽動的。欣喜之餘,不由大是感激,暗道:看來不是在教假的摘星手唬弄老子了。那好說!老子說話算話,定将你二人救出去便是!

張天南又叮囑了他幾句不要亂用此招之話,林飄遙說道:"知道了知道了,現在說說這個粘濃濃的玩意吧,先把你們救出去再做其他計較。"

張天南教了他半天功夫,氣色比之前更是差了許多,擺了擺頭,夢衣大師接過口道:"要說到困住我們的這個濃液,那是馬明菩薩的傑作。"

"馬明菩薩?你這大和尚不是拜佛的麽?那這菩薩怎麽會來害你?"

夢衣大師道:"此事有個典故。據說在北方的荒野,傳說有一個容貌姣好的姑娘,半跪著爬在光幹無枝的大桑樹上,身上粘裹著一張馬皮,宛如生了根一般,與她血肉相連,無法揭取下來。她晝夜不停地在樹上吐絲,仿佛只有這般方能纾解心中的悲苦情結,那些絲積了滿山遍地,人們於是把那地方叫做歐絲之野……"林飄遙忍不住打斷他的淡然敘述,問道:"這美麗的姑娘,為什麽竟披著馬皮亂吐絲呢?她又不是蠶……"

"她就是蠶神,"夢衣大師說道,"披著一張馬皮的蠶神。"

林飄遙奇道:"蠶跟馬有啥瓜葛?"張天南半死不活的接了句嘴:"宋人的《鼠璞》‘蠶馬同本‘一章寫道:唐《乘異集》載蜀中寺觀多塑女人披馬皮,謂馬頭娘,以祈蠶。俗謂蠶神為馬明菩薩以此。"

林飄遙"哦"了一聲,因為張天南說的是古文,他實在聽得不怎麽懂,仍摸不著亂絲般的頭緒,惑然道:"那張馬皮暗示什麽?"心下不禁尋思:"奇怪了!那美貌的爬樹女為啥竟披著馬皮,化身為蠶,做了蠶神呢?再說這裏又沒有樹,亂七八糟的!怎麽扯得這麽廣泛哦!"

那張馬皮原來藏著這麽一個傳說……

舊說太古之時,有一男丁出門遠行,很久沒有回家。他家中只剩下一個小女兒和一匹名喚"卓少"的雄馬。這雄馬就由小女兒親自喂養,感情甚篤。小女兒在家裏很是寂寞,常常想念她的父親。有一天,她對栓在馬棚裏的愛駒戲言道:"你能為我把爹爹接回家來,我就嫁給你。"

那馬聞得此言,登時跳起身來,絕缰而去。狂奔千萬裏,終於有一天尋著了那少女之父,悲鳴不已。那男子只道家中出事,毫不遲疑地便上馬趕返家鄉。

回到家裏,女兒才向父親言明,家中并無變故,只是想念父親,馬通人性,迳自竟去接了爹爹回來。那男丁因感此畜有非同一般的情性,從而厚待之。馬卻連日絕口不食,每見那小姑娘在院中出入,總是神情異常,喜怒不定,又叫又跳,不肯幹休。

父親屢見此狀,心中奇怪,便悄悄的詢問女兒:"你說說,那畜生見了你為什麽又跳又叫呢?"女兒只好将那次她和公馬開玩笑之事據實相告。父親遂勃然道:"醜事!別說出去,這幾天也不許你踏出房門半步!"

此公雖說愛馬,可是決不能夠讓馬來做他的女婿。為了省得那公馬長期作怪,於是伏弩射殺之。剝下馬皮曬晾在院子裏。另日,父親因事出門,那小姑娘同鄰家女孩兒在院內馬皮所晾之處玩耍。小姑娘一見那馬皮,心裏不樂,擡足踢它,邊踢邊罵:"你這個畜牲,還想讨人家做你的妻子哩!現在給剝下皮來,真是活該!看你還敢不敢……"

馬皮蹶然而起,卷了那小姑娘旋風般的逸去無蹤。一幹女伴均駭然而呆,無法相救,只好等那少女之父回來,七嘴八舌地告訴他。"卓少的皮擄走你家姑娘了呀!"

父親驚詫之餘,發動全村連夜去尋,毫無蹤影。數日之後,才在一株大樹的枝葉間,發現了他那全身包裹著馬皮的小女兒。卻已變成了一條身形蠕蠕而動的蟲樣生物,緩緩搖擺著她那馬樣的頭,口吐瑩瑩細絲,綿長不絕,纏繞大樹。鄉人聞風趕來圍觀,稱這吐細絲的奇物為"蠶",意指她所吐之絲連自己的身子也纏住了,從而擺脫不得。又稱此樹為‘桑‘,意謂此樹乃那馬主喪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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