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1 章 :欺天瞞地十九年

暴雨已戛然而止,充滿了水氣的風還在懸崖上掃蕩着。

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刺骨的濕冷在骨頭裏蔓延着,寧長久跪坐在地,破舊的外裳将曼妙而冰冷的嬌 軀裹緊,他死死地擁着她,似想将血液中擠出的每一滴暖意都遞給她。

司命的軀體無比柔軟,如蜷在懷中的一縷微風。

寧長久仰起頭,下颌不停地顫着,他的視線似陷入了黑暗,目光所及只能見到這束通天落下的月光。他害怕這是錯覺。

被箭射穿的雲海向着中間彌合,那個過程很慢,卻驚心動魄。

寧長久顫抖着,死死摟着司命,盯着合攏的雲,若那束月光是他的脖子,那些平日裏綿柔而溫和的雲便是掐着他脖子,讓将他一點點陷入死境的手。

雲觸碰到了月光。

世界像是靜止了。

奇跡真的發生了……那束月光宛若實質,雲觸到它的邊緣,染上了琥珀般的顏色,卻未能将它淹沒。

寧長久曾問過惡,昆侖為何物,惡沒有明确回答,只說昆侖已斷。他也問過司命,司命說,昆侖是通天之物。

原來人間最後一個昆侖天柱,竟是天竺峰上貫穿寰宇的月光!

傳說裏,當年月宮尚在之時,曾有一月兔潛至人間,栖于一國,修煉成精,那國便叫天竺國。

寧長久抱着司命,掙紮起身,他彎下腰,将她背在自己的背上,司命銀發散亂的螓首埋在鑄鐵般的右肩,他扶着她修長的雙腿,走向了那束身後的月光。

月光照在司命無力垂下的手背上。

寧長久顫抖着觸碰到了光,他手指彎曲,抓住了光。用盡全力。

寧長久背着銀發墨袍的女子,攀着這通天的光柱,蹑虛而上,向着光源行去。

如水的月光溫柔地包裹了他們。

寧長久碎裂的左肩還沒痊愈,不知斷了多少骨頭的殘軀不停地發抖,他左手搭在司命的手背上,用力地扶着她,經絡暴突的右臂攀着光柱向上,手臂因為充血而泛着紅光。

光并非純粹的光,其間漂浮着雲狀的塵埃。

寧長久踩在塵埃上,身子在光流中攀躍着,月光照在司命的側顏上,她埋在銀發的容顏靜谧如雪,似已沉睡了千年,死亡的美還在她的眉目間綻放着,妖冶古豔。

月光不知道有多高。

寧長久什麽也沒有想,他只是固執地在光中攀越着,背着生死相依的女子,從一朵塵埃雲躍向下一朵塵埃雲。

他給她講着故事,他們過去的故事,反反複複地說着,說到喉嚨沙啞。

若是平日裏司命醒着,一定會嘲笑他老放不下過去,總念叨些陳詞濫調,而他曾會嘲笑她不懂人類的情感,若是如此,她就會驕傲地承認,以高高在上的神官大人自居。

他一直講着,固執地講着,不管她能不能聽見。

而她生死不知,只能靜靜地貼靠着他,溫順得如同幼鳥,也似聽故事的人。

子時,黎明遠未到來,天地一片黑暗,這是此間最明亮的光,也是獨獨籠罩着他們的光。

整個世界孤獨而遼闊,好似也只剩下他們兩人。

天竺峰漸漸離遠去,廣袤無垠的天空上,唯有那輪明月是他們最終要抵達的歸宿。

……

萬妖城裏,流沙河旁,九靈元聖與白澤相對立着。

九靈元聖的身側,八團幽冥鬼火扭曲跳動,已難辨獅子的面孔,他的口中盡是斷牙與血,遒勁的肌肉糾纏在手臂上,他的巨掌間握着那柄鐵傘,此刻他靜立不動,望向了萬妖城深處。

白澤同樣如此。

與九靈元聖一戰,他同樣受了傷,銀白色的長發有些枯槁,雪白的衣裳沾上了不和諧的灰塵。九靈元聖終究是萬妖城的至強之妖,哪怕已經受傷,在手握聖器之時也是天劫難摧的魔頭。

九尾白獅與九頭獅子都停了下來。

他們一齊望向了那道通天亮起的光柱。

從這裏看,那道光柱顯得纖細而筆直,但因為高聳入霄的緣故,亦是寂寥而壯闊的。

九靈元聖俯下身,血水混着斷牙流入了流沙河中,他的聲音蒼老而幹澀:“這些,都是那一位算計好的嗎?”

白澤看着看着光柱,道:“沒有人能真正算盡一切,主要看小師弟自己的造化。”

“小師弟?”九靈元聖微怔,道:“原來他就是你們一直在找的人?”

白澤點頭道:“終于找到了,也不知算不算晚。”

九靈元聖看着狼藉的四野,道:“原來你們也只是将萬妖城當做一座供他修行的煉獄場啊……明月之下皆為草芥,古城之中盡是蝼蟻。呵,你們與那些神國有什麽區別?”

白澤輕輕搖頭,道:“造成萬妖城今日局面的不是小師弟,而是你和金翅大鵬的貪念。”

九靈元聖嘔出了一口血,慘笑道:“貪念……不貪又能如何?聖人将死,萬妖城将毀,當初她答應聖人守護這一方古城,難道她也僅僅想守護一座破城麽?你們那位觀主,于月宮茍且偷生,雙肩上便擔不起其他東西了嗎?還是說,她只是想把整個世界,當做她的掌上明珠,獻給那位黑暗中的存在呢?”

白澤并未解釋,只是平靜而篤定道:“師尊向來心懷天下。”

九靈元聖盯着他,問道:“是因為她救了你的命你才這麽說,還是你本心就這麽認為?”

白澤嘆了口氣。

他與五位師兄姐的命,都是師尊以無上神通撈回來的,撈回來時,他們只剩冥渺的神魂與意識了。他們于一座小道觀中重新長大,慢慢恢複了一些前世的記憶,成為了修道者眼中的修羅。

白澤仰起頭,看着那束月光,堅定道:“師尊是整個人間最後的希望。”

對于這個荒謬的說法,九靈元聖沒有回應,他寬厚的利爪握着鐵傘,緩而沉重地轉動傘柄,道:“昆侖問世,月國重現,呵,你這小師弟好大的場面啊。”

“是啊。”白澤微微一笑,又很快冷下了臉,肅然道:“只是暗黑世界本就無光,如今光已亮起,藏在黑暗的飛蛾蟲豸,皆要趨光而來了。”

九靈元聖問道:“那你們又當如何?”

白澤平靜道:“此去天竺峰至不可觀,昆侖之外,無論妖魔神祇,只要來犯,我們都會替小師弟一一擋下來的。”

……

白銀雪宮。

覆雪為裙的白藏睜開了銀色的眸,她盯着那道萬妖城上空升起的光柱,沉寂千年的眼眸露出了難得的好奇之色。

“竟是如此。”她輕聲自語。

情緒只是剎那,眨眼之間,白銀雪宮最高處的王座之側,有銀漿拔地鑄起,化作了兩個人形的模樣,兩人一男一女,皆披着白銀神袍,男子面容硬朗,女子面容聖潔,皆若鬼斧神工,帶着超乎尋常的美。

他們的身上不透一丁點人情味。

他們是白銀雪宮的天君與神官。

白藏輕語了一句,古奧晦澀。

神官天君俯首領命。

殿中重歸空寂。

白藏盯着那道月光看了一會兒,便将目光轉投到了另一處,那是南州的方向。是通往斷界城的深淵入口。

……

古靈宗。

湖水與大雨相振,掀起了更為巨大的浪潮,這波浪潮驚醒了無數的睡夢中人,大家醒來之後循聲而來,卻發現大雨已經停了,濕漉漉的空氣裏氤氲着星光,新雨後的空山環繞着幽月湖,湖面微生波瀾 ,不見人影。

陸嫁嫁回到房間裏,寧小齡揉着眼睛醒來,小爪子握着心口,問:“師父,你去哪裏了呀?外面聲音好大,是有人打進來了嗎?”

陸嫁嫁俯下身子,溫柔地看着小狐貍,道:“沒事,外面下了場雨,現在雨停了。”

寧小齡眨着眼睛看着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幽光起伏的夜色裏,陸嫁嫁在床頭輕輕坐下,寧小齡如常地爬上她的膝蓋,蜷了起來,陸嫁嫁俯下身子,手輕輕地捋過她的毛發。

寧小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此刻她的眼裏,師父清雅的姿容更為缥缈了,像是湖面吹來的雲朵的倒影,仙意盎然。

“師父,小齡心有些亂。”寧小齡小爪子抽了抽,捏着陸嫁嫁的裙角,低聲說着。

陸嫁嫁的手輕輕覆着她的腦袋,平靜道:“不要怕,相信你師兄。”

寧小齡頂了頂她的掌心,道:“嗯!我相信師兄和司命姐姐。”

陸嫁嫁淡淡地笑了笑,清眸中的憂色卻始終似湖上解不開的霧。

未束的青絲順着側頰落下,如水觸崖,在肩的兩側分開,寧小齡伸出爪子,抓住了陸嫁嫁垂至胸前的發,輕輕為她梳理,緩解着心緒的沉悶。

“師父……”寧小齡忽然嘟囔了一聲。

“嗯?”陸嫁嫁微微回神,問:“怎麽了?”

寧小齡回過頭,看着昏光微透的大門,輕聲道:“門外好像有人,立了許久了……師父不見她嘛?”

陸嫁嫁沉默片刻,将寧小齡抱回床榻上,輕聲道:“等等,師父馬上回來的。”

寧小齡嗯了一聲。

陸嫁嫁起身,猶豫了一片,取來了柳珺卓的劍與冠,推門而出。

柳珺卓披頭散發,靜靜地立在門外屋檐下的陰影裏,她清瘦的雪頸之側,還有一道未消的血痕。

柳珺卓擡起頭,神色複雜地看着陸嫁嫁。

陸嫁嫁莞爾一笑,将冠置在劍上,道:“你拿回去吧,這是你劍閣之物。”

柳珺卓緩緩伸出手,觸到了冰涼的劍。

從習劍起,她只有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手是顫抖的,其後她的手一直很穩,生命在她指尖的生滅不能動搖她心緒絲毫,但今日,她的手卻又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陸嫁嫁輕輕松手,柳珺卓接過了劍。

“我輸了。”柳珺卓說。

陸嫁嫁話語平和,道:“你不明搶豪奪,願意讓我以境界,本就是德行。二先生若真正全力出手,哪怕是此刻破道的我,也決計擋不下來的。”

“輸了就是輸了。”柳珺卓卻輕輕搖頭,道:“況且……我其實不是在乎輸。”

陸嫁嫁問:“那是什麽?”

柳珺卓咬着唇,聲音也在發顫,道:“比劍之前,我說過不傷你,可我若不全力出手,便贏不了你,兩者擇其一,我選了後者。陸姑娘贏了,胸懷寬廣,不責怪我,但我扪心自問,劍心之隙怎也無法視而不見……呵,說來可笑,七師弟敗劍回來時,其餘的師兄姐都去安慰,就我還笑了他幾句,如今倒是自食惡果了。”

陸嫁嫁淡淡地笑了笑,輕聲道:“若無你全力出手,我也難以破境,我……不怪你的。”

柳珺卓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女子,忽地生出了自慚形穢之感。

這是她當初初見大師姐時才有的心情。

柳珺卓不知想到了什麽,心思忽然透亮了幾分。

“陸姑娘。”柳珺卓神色忽然認真。

“嗯?”陸嫁嫁微疑。

柳珺卓忽地後退一步,将冠置于地上,她單膝跪地,出乎意料地行了一個大禮,語氣平靜道:“我出行之時,大師姐與我說,我的機緣便在古靈宗,我當時困惑,只當是那名為司命的宗主,第一日來時,她不在宗,我以為要錯過機緣了。”

“但我今日才發現,師姐原來沒有騙我。”

她忽地一笑,抽出了劍,陸嫁嫁的眉目被劍光照亮,她想出手阻攔,卻來不及。

眨眼之間,兩道劍光自肩頭閃過,鮮血從柳珺卓的肩頭迸濺而出,将黑白的劍裝點上了梅瓣般的血色。

自罰兩劍。

她一聲不吭,将劍放在地上,緩緩起身,對着陸嫁嫁笑了笑,道:“陸姑娘別過,我回劍閣領罰了,師姐看到我這副樣子,想來又要被我氣個半死了。”

陸嫁嫁輕輕搖頭,看着她兩肩的血洞,道:“二先生不必如此的。”

柳珺卓已然轉身。

陸嫁嫁看着地上的劍與冠,問:“不拿走麽?”

柳珺卓回過頭,神色卻輕松了許多,如初來時那般眉眼飛揚,她認真道:“我已不需要它們了,希望下次再見陸姑娘,我們可以真正酣暢淋漓地打一場。”

陸嫁嫁想了想,無奈道:“下次相見之時,我倒希望二先生以和為貴。”

寧小齡趴在窗口,眯起了一絲窗,偷偷看着兩人。

她對于錯過了她們的決鬥本就傷心,對于師父就這樣讓她走了,沒放什麽狠話也有些不滿……

“偷看夠了嗎?”陸嫁嫁回頭,看着躲在窗後的小狐貍,微笑着問。

寧小齡推開了窗,道:“雖然總覺得便宜她了,但這劍與冠看着就值錢,到時候師父和師兄若要舉行婚禮,便可以多添一份嫁妝,看着也闊氣一些!”

陸嫁嫁微惱,道:“小齡說什麽胡話呢?尾巴又癢了?”

“這裏也沒有別人。”寧小齡嚣張地搖着尾巴,道:“到時候成親了,小齡也可以陪嫁過去……啊啊!”

陸嫁嫁一把揪住她的尾巴,将她拎了起來,道:“再胡說八道師父可就生氣了。”

寧小齡雖篤定師父是不會生氣的,但尾巴受制于人,還是服軟了,辯解道:“陪嫁……就是陪嫁嫁師父的意思呀!師父不要小齡陪着嘛……”

“古靈精怪。”陸嫁嫁抱着她,無奈一笑。

婚宴……

也不知司命姐姐和襄兒妹妹怎麽樣了。

陸嫁嫁駐足凝眺月色,短暫出神。

……

……

朱雀幻境。

趙襄兒立在孔雀明王身前,看着它屏風上九個漆黑的窟窿,依舊保持着高度的緊張。

孔雀明王的瞳孔漸漸失去了光彩,風化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了,羽上的翠色消逝,化作了石灰石般的顏色,絢爛的屏風一點點崩解成沙,在周圍烈火裏消散。

宛若宮殿的,曾被視為不可戰勝的巨大身影,就這樣瓦解倒塌,化作了焰風中吹蕩的塵。

趙襄兒靜立着,看着孔雀消散,心神終于放松了下來。

終于結束了……

她擡起沾滿了血污的臉,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嬌小的身軀在溫和的焰風中搖晃着,她看着天空,回憶起了先前似夢非夢的畫面。

她緩緩舉起了右手,僵硬的五指一點點舒展開來,她透過五指間的光,似乎能看到有一個白衣少年也對她伸出手,十指相合,他說“願珠聯璧合。”她答“永結同心。”

趙襄兒立了一會兒,收回了手。

她感受着體內嶄新的力量,輕輕地呼吸着,整個世界似也随着她的節奏呼吸了起來。

這便是五道麽……

兩本神卷的上下冊融為一體,化作了沖破瓶頸的洪流,她體內那顆殺死鬼車時生出的金丹也真正凝結,如懸于心湖的太陽,照亮了原本心湖所有的幽暗與冰冷。

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力量,似封閉心神便可自成一世界,似睜開雙目便可同萬物而歸一。

只可惜此刻的趙襄兒無法全身心地感受這種境界。

積壓了将近三日的傷勢在少女的身體裏爆發了出來。

她痛哼了一聲,身軀戰栗,以紅傘支着自己,緩緩跪倒在地。

嗖嚨——

身前有聲音忽然響起。

趙襄兒微驚之下擡首,發現是先前孔雀明王死去的地方,那些曾被它吞水的妖雀,化作了小小的怨靈飛走了,像是成群結隊的烏鴉。

虛驚一場。

趙襄兒閉上了眼,從腰間解下了綁着的紅裙,這紅裙亦屬‘神袍’,只是大戰之中,它擋了太多的刀劍,也被斬出了許多缺口。

趙襄兒取過紅裙,拿它柔軟的表面輕輕擦拭身體的血污。

她神思悠悠。

少女本就聰慧,她已然猜到了,先前的那個夢有可能是真實的……不,不止是先前,之前那三年的幻夢也有應是真實的,只是當時她置身其中,才不明真相而已。

既然如此,寧長久是真的,陸嫁嫁是真的,小齡是真的,司命……應該也是真的。

哎,我是見過司命的,能在夢中見到她不足為奇,她又沒見過我,于夢中初次見我,明明都猜到了我的身份卻猜不出這是夢境……可真是笨得無可救藥啊,半點不如自己!這麽笨還想和我搶夫君,還不如陸……不對,陸嫁嫁好像也很沒多聰明哎。

原本快被淡忘的夢境忽地清晰了起來。

趙襄兒回憶着夢中的諸多細節,時而微笑,時而蹙眉,時而彎起眼眸,蒼白的容顏泛起了動人的漣漪。

嗯,可不能輕易了原諒寧長久……還有司命,一定要給她個下馬威,至于嫁嫁……膽敢在夢中這般欺負自己,肯定是難逃一劫的。

對了,還有最丢人的,小齡的一網打盡!嗯……狐貍尾巴我還沒捏過呢。

好美的夢啊。

可要勾連起這麽多人入夢,該是需要多麽強大的力量呀,這……是娘親做的嗎?

趙襄兒忽然覺得不太對。

如今不是娘親的神國年,更何況,朱雀的權柄應是更高階的‘世界’,怎麽會有夢境之力呢?夢境也是世界麽?不對呀……傳說中夢境似乎與太古的月宮有關。

趙襄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夢中那扇關閉了三年的神殿。

神殿中似住着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她總有種熟悉之感,她曾以為這種熟悉感是娘親的。

此刻,她忽然發現自己想漏了一件事——寧長久是确确實實有師門的,便是給自己婚書印上‘不可觀’三字的那位,她能與身為神國之主的娘親進行約定,應該也是一位道法通天的大人物。

她會不會一直長留人間,而這場夢,則是由她主導的?

若沒有她的幫助,以自己此刻的境界,莫說是孔雀明王,恐怕連殺死鬼車都難以做到。

她一直在暗中幫助者自己……

嗯,自己關門弟子的未婚妻,幫助一下,或許也是正常吧……

趙襄兒順其自然地想着,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她霍然睜眼,一個令她背脊發寒的念頭鬼魅般冒了出來。

她再次回想起命運的所有節點。

趙國皇城,九靈臺上,吞靈者破墟海來。一個無名男子出現,揮刀斬大魔。

臨河城中,紅月當空,白夫人坐鎮酆都。絕境之中,寧長久喚出金烏,撕破長夜。

三年之約,她敗給了寧長久,其後看到那身嫁衣,境界忽漲,始覺自己是枚棋子。大雨之中,寧長久陪她行俠仗義,卻發現每一處都是娘親留下的影子,千佛窟外,百面鬼死,她終于忍無可忍,道心瀕臨崩潰邊緣,寧長久抱着她在大雨中狂奔,回到皇城,她才終于心結得解,與他許下忤逆之命。

新婚之夜,雪鳶攜魚王來犯,陸嫁嫁與寧長久與她共守,她将魚王拉入趙國的世界,傾盡全力未能敗它,最後還是由寧長久殺死的。

朱雀試煉之中,她屢遭挫折,幾近十死無生,若沒有夢境相助,此刻她才是火焰中消散的骨灰。

這些……似乎都與寧長久,不!是都與那座傳說中的不可觀有關!

思及此處,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朱雀侍女。

當時趙國上空,雲端之上,侍女降臨,為她解惑之後領她來到了三千世界……當時的對話,她至今記憶猶新。

她說,皇城的變局,吞靈者的出現是因為寧長久這顆變子。

臨河城她未能擊敗白骨夫人,亦是因為寧長久的拖累。

她在趙國之中,處處可見被安排的命運,是因為九羽為娘親的影子碎片,它影響着自己的選擇。

當時她在命運的壓抑中得到了喘息,覺得輕松了許多。

可……

真是如此麽?

娘親是朱雀神,是至高無上的神國之主,她的推演和算計……只是如此嗎?

是了……還有完璧歸趙。她過往對此深信不疑,可就在方才,她與寧長久念完誓言,精神便纏繞在了一起……精神相融便已如此,那肉身呢?身軀相融又會怎麽樣?

為何非要完璧歸趙?

是……在隐藏什麽嗎?

紛繁複雜的念頭湧上心裏。

與孔雀明王的一戰裏,她歷經了兩日兩夜的絕望,心中總有某個念頭在不安地跳動着,此刻,這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了……她的身軀再次戰栗起來。

趙襄兒失神着,總覺得自己還漏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是什麽呢……

她正想着,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她低着頭,發現這身紅裙上,所有破碎的痕跡,皆落在裙上火鳳的紋飾上,朱雀奇跡般毫發無損!

這……預示着什麽嗎?

趙襄兒還未來得及細想,她又發現了奇怪之處——為何空氣的牆壁還凝着?孔雀明王已經死了,為什麽試煉還沒結束?

難道說戰鬥還沒有結束?

怎麽……怎麽會?

無數的念頭在識海中翻騰着,趙襄兒隐隐約約看到了其下隐埋的黑暗之線。

就在此時,眼前的火焰忽然寂滅。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錦紅的繡鞋紋着真正的火,出現在了視野裏,上方,裙擺微微拂動着,勾勒出女子雍容華貴的容顏。

趙襄兒緩緩擡頭,看着她平靜而熟悉的臉。

朱雀侍女!

“你怎麽在這裏?”趙襄兒寒聲問道。

朱雀侍女雙手端在身前,神色漠然,她平靜道:“試煉已經結束,朱雀的女兒啊,你準備好離去了嗎?”

朱雀的女兒……

她是來接自己離開試煉的麽……

趙襄兒聽着她的話語,心想,先前是自己精神太過脆肉恍惚,對于娘親過分猜忌了嗎?

“我……”

趙襄兒正要開口,她的身後,一個聲音卻搶先響起,幽幽寂寂。

“我準備好了。”

朱雀侍女神色如常,她沒有看趙襄兒,而是平視着某個‘她’,輕輕點頭,道:“白靈骨,常櫻之葉,幻雪蓮早已就緒,最後一枚妖丹也已凝現,動手吧,從今以後,你就是三千世界的主人了。”

“多謝神使大人。”陌生的少女的聲音……似在微笑。

妖丹?

趙襄兒回神——她的識海之上,懸浮着一枚剛剛凝成的金丹!

當初她曾問過朱雀侍女,她不記得妖丹之事,是不是因為幻忘之術的緣故。朱雀侍女告訴她,是你真的忘了。

當時她相信了。

可是……

這般重要之事,我怎麽可能忘!

所有的一切至此串聯,趙襄兒被滿身的傷勢死死壓着,單膝跪地,眼睜睜看着身前地面上,黑影緩緩騰起。

原來……

原來真正要殺死自己的一直是朱雀!而每一次死局的盡頭,出手救下她的,都是不可觀中那位素未謀面的觀主!

所有的一切至此清晰。

她不用回頭也猜到了那是誰。

她的身後懸着漆黑的影。

九羽不知何時飛出了身體,停在趙襄兒的身後。

‘她’舒展着翅膀,對着少女如雪的後頸,緩緩舉起了長長的、纖細的、足以切斷宿命的劍。

……

……

(淩晨應該還有一章,但不要等,早上起來再看。不确定什麽時候寫完qwq)

(感謝書友59033763、雪晶淩打賞的舵主!感謝劍劍劍劍劍打賞的五個舵主!!感謝陌塵風和打賞的大俠!(這是補昨天的感謝,今年的打賞有點多,下一章再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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