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9 章 :死生何所依

電閃雷鳴,大雨滂沱。

本就昏暗的天空像是被雨擊穿了,雨滴敲打着刀劍,鋼鐵的顏色在狂流的暴雨中一閃而過,殺意如蟄伏許久,驟然露出猙獰面目的惡虎,越過黑暗,将如劍的獠牙對着敵人的脖頸刺去。

寧長久持劍懸立,死盯着金翅大鵬,識海如環狀的氣波,飛速擴展,将戰鬥領域籠罩在內。

金翅大鵬雙翼瞬振。

寧長久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麽動的,他在一瞬間消失在了視野裏,接着,寒光便閃到了面前。

寧長久持着幽冥之氣環繞的郁壘,對着金羽劍光砸去。

金屬激鳴,炸起的熱浪騰到了臉上,瞬間蒸幹了雨水,照得兩人眉眼一赤。

這片大雨橫流的崖外,第一聲鐵劍的撞鳴好似兩軍對壘時敲響的軍鼓,戰鬥一觸即發,其後萬箭如雨席卷,金戈鐵馬對沖,一蓬蓬劍光火一樣炸起,其間白虹與金光纏繞,周遭的雨絲被照得徹亮之後蒸盡,化作大量的白氣,煙缭霧繞地包裹住兩道身影。

周圍的山很少,大都是廣袤的平原。兩人打到高處之後,呼嘯而過的風聲便顯得格外洪亮,就像是大海的怒濤一波接着一波卷過,将他們的身影托到了更高的地方。

金翅大鵬身外身被毀,力量幾乎打了一半的折扣,渾身骨骼盡斷,大日佛國圖與陽凰蒼羽劍更在先前的戰鬥中毀去,這本該是瀕死之傷,但妖族超乎想象的強韌體魄與他五百年的意志力支撐住了他。

萬妖訣的最後一塊拼圖就在眼前,他豈能放棄?

寧長久雖也重傷,但皮外傷在時間權柄中得到了很好的恢複,唯有破五道之時被強硬打斷,給身體留下了短期難愈的重創。

他們本身的境界雖相差懸殊,可此消彼長,金翅大鵬致命的傷勢給予了他們殊死一戰的可能性。

洞窟中,司命病恹恹地趴在石壁上,她聽着外面的傳來的雷聲和劍鳴聲,心緒始終無法得到平靜。

她看着披在身上的白衣裳,這衣裳并不能在寒冷中給予多少溫暖,大雨将白衣沖刷得很幹淨,衣裳并沒有血液的腥膻味,許是因為穿過大片密林的緣故,衣襟還帶着些許草木的清香。

她目光虛弱地垂着,看着殘破的白裳,想要聚合起體內的靈力,但她的傷勢比她想象着更嚴重。

在與九靈元聖最後的傾力一擊裏,她四肢百骸間的諸多關節被他的獅吼震碎,恢複緩慢,最重要的是,她的日晷被抽幹了神力,黯然失光,宛若石像,氣海更是被幾乎打穿,好似一個竹籃,留不住半點靈氣。

此刻,她只要運轉靈力,胸腔中便像是有炙熱的鐵漿澆過,扭曲的疼痛刺激得她汗水淋漓。

她不停喘息着,心中的自我懷疑宛若無數柄刀子,切割着她的精神……她像是破碎的瓷器,想要自己伸手拼接,可瓷片劃破肌膚,更割得她滿手鮮血。

她恨透了這種感覺。當初輸給罪君她并不在意,但九靈元聖不過肉俗凡胎之身,他的妖力再強,又如何能在僭越到真正的神明之上?

白裳間的微香萦繞鼻尖,讓她心緒平和了些,她調整着精神與身軀的平衡,努力彌合傷勢,恢複力量。

她支起身子,緩緩地爬到了接近洞窟的地方,望向了天空。

冰冷的雨絲拍打上面容。

她清澈的,不沾冰雪的眼眸眺望着黑魆魆的上空,閃動的雷光裏,劍火在撞擊中蔓延着,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衣裳街的煙花,那是無論多大暴雨也澆不滅的煙火。

暴雨之上的戰鬥如火如荼地燃燒着。

這場戰鬥的規模遠不及司命與金翅大鵬初戰時那般浩大,但兇險程度卻更為勝之。

古樸的郁壘劍灌入靈力,發出了血色的光,他持着這柄纖細的劍,向着金光閃動之處掄砸着,他幾乎忘記了那些劍招,唯将天谕劍經的墨雨翻盆式掐着,融入劍中。

他握劍如握燒紅的鐵棍,對着金翅大鵬的所在狂掄猛掃,劍招與狂風暴雨契合,爆發出獅吼般的咆哮,無止境地朝着金翅大鵬壓去,仿佛漫天風雨不停,這劍意便不會停止。

金翅大鵬的身影被劍光籠罩得密不透風,他幾次振翅想要抽身,皆被寧長久跗骨之蛆般纏上,郁壘的寒鋒有些鈍朽,在他的手中卻似發硎之刃般斬雨而來,兩人的交鋒之間,金翅大鵬的血肉在躲閃不及中再被切開,迸濺鮮血。

叮!

忽地一聲清鳴。

寧長久綿綿不斷的劍影随着周遭大雨被一道震碎。

茫茫的水霧中,金色的光芒陡然浮現,擋住了郁壘刺向胸口的一劍。

如意烏鐵神棍!

這柄神棍并未打回原型,它先前被金翅大鵬藏在虛空之中,本就伺機待發,可寧長久的攻勢太過猛烈,他不得不提前取出,與他決一生死。

終于将此棍逼出,寧長久也松了口氣,他原本精神高度緊張,便是防止此棒忽然出現,打他個措手不及。

如今他可以更酣暢淋漓地出劍了。

兩道身影再次糾纏碰撞到了一起。

聖器不愧為聖器。

它一經亮出,原本在交鋒中處于劣勢的金翅大鵬瞬間扭轉了局勢,如意烏鐵神棍對于郁壘還有天然的克制,郁壘切膚噬骨的幽冥之氣被神棍輕而易舉地打掃,金翅大鵬持棍橫掃,一記記掄動之間,将寧長久逼得節節敗退。

金翅大鵬半張紅鴉面具下的臉被雨水沖刷着,顯得瘋狂而暴烈。

滂!

金翅大鵬将寧長久逼退百丈之後,趁着他招式銜接的縫隙,劈山一棍打落,天空的雷電恰合時宜地亮起,更助長威勢。

寧長久應接不暇,被一棍砸飛,撞到了山壁上,山壁瞬間開裂,他的身軀直接轟入深處。

金翅大鵬猛一振翅,持棍來到了洞窟之外。

他目視着黑漆漆的洞窟,裏面卻亦有金光泛起。

那是修羅的神體。修羅本就是歷經千難萬苦,多番轉世而成的東西,它神魂的厚度,精神的意志遠非常人所能比拟,寧長久反而越戰越勇,他燃着神體從其中飛出,流星般砸向了金翅大鵬,藏于懷中的郁壘與此同時刺出。

這是一往無前卻破綻百出的一劍,直指金翅大鵬的胸口,大鵬在換命與防守中稍一猶豫,最終選擇橫棒去擋。

劍與棒撞在一起,修羅的金身長出了三頭六臂,對着金翅大鵬的身軀不停地砸去。

金翅大鵬已無法凝出法天象地,只好以強橫的體魄硬抗,他的身體不停倒退,揮舞的雙翅艱難地抵抗着寧長久壓來的力量。

劍勢壓到極致之後,金翅大鵬握棒一挺,将他的劍推開,随後順勢掄棒,朝着他的頭頂砸下。

這本該是攻防的交換。

但寧長久沒有去擋,反而雙手握劍,對準了他的心口,返身再斬。

這是決絕至死的殺意,寧長久的金瞳中帶着不和諧的赤紅,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過自己的身體和手中的劍……四肢百骸間,周身竅穴發出了漩渦般的轟鳴,他感覺他的精神與手中的劍已融為一體,甚至分不清是劍在引領他還是他在引領劍。

同樣,幾乎刻入的天谕劍經也清晰無比,那是殺意最決絕的劍,不需要任何防守,只需要一劍捅穿對方的心髒。

劍對着金翅大鵬的心髒刺去,幹淨利落,行雲流水。

金翅大鵬也被這股驟然騰起的殺意鎮住了,但他同樣激起血性,不想再防,繼續持棍,當頭砸下。

修羅金身沒能接住這一棍,寧長久憑着危險的直覺扭頭,避開了棍首,神棍卻依舊被結結實實砸在了肩上。

左肩肩骨碎裂,寧長久咬着打顫的牙齒,也将劍刺入了金翅大鵬的胸口。

劍刃切開了堅韌的皮膚,紮入了密度極厚的肌肉中,一路刺破,直接紮穿了心髒。

金翅大鵬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他的鷹爪已經回守,死死地抓住了劍鋒,郁壘劍爆發着紅光,鷹爪像是握着一捧火,火光灼燒着掌心,炙焦之感似匕首割掌,痛意噬人。但他沒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緊。

他一手握棍碾着寧長久的碎骨,一爪握刃,防止劍鋒的深入。

寧長久的左手已幾乎握不住劍了,他身軀顫栗着,不停喘着氣,兩人之間,時不時有殺意再度碰撞、炸開,迸濺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你是古神轉世,金烏之靈吧……”金翅大鵬看着他,發出了銳利的笑:“你們這些餘孽,真是怎麽殺也殺不幹淨啊。”

寧長久一聲不吭,他全神貫注地想要将劍推入對方的軀體。

他屈着背,暴雨不停地砸在他的背上,體內的鮮血被不停沖刷下去,身體都像是在不停地幹癟下來。

金翅大鵬的利爪盡是鮮血,郁壘劍的鋒芒已觸及骨頭,但他并無痛苦之色,面孔中扭曲的盡是癫狂。他再次擡起了棒,對着寧長久的頭顱劈下,這一次,對方逃無可逃!

寧長久霍然擡頭。

金烏照破雨夜。

金翅大鵬察覺到了致命的危險氣息,他想要撤棒而走,但身子被劍鎖住,無法抽離。

金烏掠過兩人,化作了一道線,将他們一齊攝入其中,消失在了雨夜裏。

金翅大鵬回過神時,他已置身在一處滿是殘碎星火的國度裏,無數破碎的、岩漿之屑般的東西飄浮在天上。

金翅大鵬知道這是類似殘破神國之類的地方,而這裏,似乎曾有一枚太陽當空炸開。

這是寧長久的神國,他雖未得到其中的權力,卻有神國之青睐,力量可以碾壓過對方。

“你身上的秘密,果然比我想象中更多啊。”金翅大鵬張開了滿是鮮血的喙,冷笑道。

寧長久将劍更推進了些,他的瞳光銳利如劍,“這裏是你的墳場了。”

他強忍着劇痛,便是為了鎖住對方,将其精準地納入這裏。這是他壓箱底的東西之一,務必尋求一擊即中。

寧長久的左肩依舊使不上力,他握劍的手便直接化掌,拍上劍柄,想将其砸入金翅大鵬的心髒中。

金翅大鵬雖已陷入了絕對的劣勢,可他沒有絲毫的慌張。

他舉起了如意烏鐵神棍。

寧長久面色微變,他猜到了什麽。立刻灌注全部的力量,壓在了劍上,咔擦一聲裏,金翅大鵬的一截手指被斬斷,但他的棒也朝着這個世界砸落。

此刻的他,根本沒有砸開一個世界的力量。可這根棒可以。

這是它與生俱來的能力!

當初聖人持着它,縱橫天地南北,不知打碎了多少古神的世界,更何況這個殘破不堪的國。

神棍落下之際,似有大水牆立,掀起滔天巨浪。

轟然間,滂沱大雨再次澆落,将兩人瞬間淋得濕透。

金烏被神棍相克,化作金光流回寧長久的身體裏,但金翅大鵬豈能讓他如願,他伸出了被斬斷手指的手,吞噬的權柄發動,要将金烏攝入體內。

寧長久大驚,他引以為傲的精神力未能戰勝萬妖訣,他竟在這瞬間失去了對金烏的控制。

萬妖訣若成,金翅大鵬将會瞬間臻至嶄新的境界裏,到時候一切都将不可逆轉。

就在此刻,一道銀光宛若光鞭子,在眼角一閃而過,再看之時,那道光箭已洞穿了金翅大鵬施展權柄的手心。

金烏化作流光,逃回了寧長久的軀體。

洞窟之外,司命擡起了手,十指交錯,在她确認自己一擊命中了金翅大鵬後,手臂才無力地垂落下來。

金翅大鵬的慘叫聲裏,寧長久福至心靈,右手握劍,以天谕劍經的必殺式,對着金翅大鵬的心髒遞出了絕殺之劍。

噗嗤!

鮮血狂飙,妖血遇水成火,煙霧騰起。

生死之際,一生奮勇無前的金翅大鵬選擇了退縮。但這是正确的決定,否則他的心髒将被直接斬裂。

傷上加傷,金翅大鵬本就瀕臨崩潰的力量随時要将他壓垮。

他的斷掌捂着心髒,運轉最後的力氣,朝着寧長久撞去。

寧長久毫不畏懼,殘餘的修羅身體嵌入血肉,也朝着金翅大鵬撞去。

砰得一聲裏,金翅大鵬的身影被直接撞飛了出去,高速墜向地面。

寧長久單薄的衣裳也被血水浸透,其下肌束撕裂血肉模糊,他已沒什麽再戰之力了,但他知道,這是殺死金翅大鵬最好的機會……他低吼了一聲,以意志力之類虛無的東西撐着自己,他向着金翅大鵬下墜的方向追去。

密林之間,雨勢小了一些。

裏面騰滿了雨水蒸發時的厚重大霧。

金翅大鵬不見蹤影。

寧長久環顧四周。濕滑的苔藓群中,濕濘的泥地裏,一條溪流向着遠處奔騰過去。溪水和周圍的泥間,還帶着些許血的痕跡。

金翅大鵬沿着這條溪流逃走了……

寧長久沒有猶豫,沿着他感知到的血腥痕跡,立刻提劍追上。但就在此時,身後隐隐有妖兵的呼喊聲傳來。

原來在金翅大鵬來到此處前,早有預料,實現放下了火彈信號,如今厮殺将要結束,那些接到信號的妖兵卻也差不多趕了過來。

該死……

此刻重傷的司命還在洞窟中。

他深吸了口氣,立刻折身,縱雲般攀上懸崖,回到洞窟裏,二話不說抓住了司命的手臂,将她身子拉了起來。

“為什麽不追?”司命虛弱地問。

寧長久道:“有人來了。”

後方,熊熊的火把在雨中蔓延了過來。

司命咬牙道:“你盡管去追,這些雜毛小兵我能應付……咳咳。”

“少廢話。”寧長久俯下身子,讓她靠在自己的背上。

司命抿着唇,無力地貼了上來,血色盡失的雙臂軟綿綿地挂在他脖頸上,垂至胸口的纖長玉手冷若寒冰,兩人的背與胸幾乎嚴絲合縫地貼着,她靠着寧長久的脖頸,一聲不吭。

寧長久深吸了口氣,在火把靠近之時,身軀驟動,背着女子在崖壁間跳躍,幾個閃身間暫時避開了追兵,遁入了茫茫的林間。

寧長久立在溪畔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能放棄大好機會。他背着司命,在與那些妖兵拉開距離時,順勢朝着重傷遁逃的金翅大鵬追去。

司命的腦袋埋在他的頸窩間,貼在身上的玉體柔弱無骨,若只是單純奔跑,這點重量根本算不上累贅。

寧長久感受着她萦繞在自己脖頸間的呼吸,那呼吸是冷的,吐出來的好似不是氣,而是冰霜。

“你怎麽了?”寧長久焦急問道。

司命唇齒含冰,呵氣如霜,輕聲安慰:“沒事……日晷沒碎,我就死不了的。”

話雖如此,只有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日晷上,生出了越來越多的裂紋。

她不知道為何為如此,但她猜到了一點:她是神國誕生的生命……她的身軀在這個塵世是格格不入的,譬如她纖塵不染,除了雨水,此間沒有一片泥土可以粘在她的身上。這本身雖然神妙,但也意味着,她本質上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離開了神國太久,置身在一個新的世界裏,新世界的規則從沒有真正接納她。

過往她很強大,這弱小的規則并不能拿她如何,但一旦她力量抽空,過往她根本不放在眼裏的東西,一下子就會變成致命的刀與劍,它們試圖一點點瓦解自己,将她成為世界的養料……

她必須回到自己的神國裏,才有可能複原。但……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她将這些埋在心底,沒有與寧長久說。

寧長久道:“你進金烏裏面去吧,那裏暖和一點。”

“不行!”司命斷然道。

這個世界都不接納她,金烏神國裏,她的反噬只會更加嚴重。

她沒有說出真實的原因,而是輕聲道:“我的力量在慢慢恢複,就像方才那樣,若沒有我幫你,金烏就要被搶去了……我留在外面照應你……好一些。”

說完這一長段話,司命胸脯劇烈起伏了一下,她靠在寧長久的肩上,感受着他寒冷中帶着溫度的身軀,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

寧長久沿着蜿蜒的溪流一路追索而去。

前方,血腥味越來越濃。

他的精神高度緊繃着,做好了金翅大鵬潛伏在大霧或者灌木叢偷襲的打算。

但他卻也漸漸分神了……因為他感受到,背後的那具身軀,似乎一點點冷了下來,輕輕噴在脖頸間的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司命!”寧長久一驚,立刻喝了一聲。

“嗯。”司命鼻尖發出回應。

寧長久問:“你到底怎麽了?你與我說實話!”

司命低聲道:“沒事,只是有些……冷。”

寧長久心緒劇震,他立刻道:“不追金翅大鵬了,我先替你療傷。”

“追。”司命眉頭輕蹙,發出了一個音節後,喘息了一下,艱難道:“一定要……殺了它。”

寧長久語速極快道:“放心,我六師兄很厲害的,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他敗了九靈元聖一定會來尋我們的。我……我先替你……咳咳……”

說着,他體內的傷勢雪上加霜地爆發了出來,一口鮮血嘔出。

司命微微睜開眼,看着她所依靠的肩膀——那是左肩。她此刻才發現,這肩膀的骨頭盡碎了,自己方才枕了一路,他該是多麽痛苦啊……

寧長久踩在濕濘的地裏,腳微微陷了下去。

他想要将司命放下,司命卻道:“我沒事……你……快追……”

無論她怎麽說,她的身軀依舊在不可逆地變冷,她發現,自己竟漸漸失去了對于身體的掌控,痛也不知,累也不知……她同樣知道,這樣下去,自己必死無疑。

“寧長久!”司命的聲音微微沙啞。

“什麽?”寧長久問。

司命冰唇發抖,顫聲道:“奴紋……刺激奴紋……快!”

寧長久雖萬般疑惑,卻依言照做,靠着意念勾連上了奴紋。

身後,司命的呻 吟聲輕輕響起,細若游絲。她并未覺得羞恥,反而獲得了生一般的喜悅……奴紋是連結神魂的東西,随着它被刺激,她對于身體的感知也漸漸回來了,寒冷驅散了些,她好似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一處篝火,貪婪地汲取着溫暖。

但日晷的崩碎沒有停止。

“繼……咳……繼續!”司命的聲音輕而急促:“不要,不要……停。”

“好。”寧長久也感受到她振作了些,連忙分神去刺激奴紋,讓她的身軀一點點變暖。這當初作為主奴懲罰的東西,此刻卻成了她最後救命的火把。

司命感受着身軀內不停竄動的電流,她耽溺其中,身軀戰栗不止,若非手臂使不上力氣,她便要主動去觸碰陸嫁嫁留下的那枚了。

夜色漸漸深了,周圍的能見度越來越低。

妖兵的追殺聲早已甩在了身後。

寧長久皲裂的嘴唇不停翕動,一直與她說着話,生怕她悄無聲息地離去。司命簡單地回應,表示自己沒事。

溪流間的血腥氣愈發濃郁,寧長久聽着耳畔女子細若蚊吶的輕語和漸漸升溫的氣息,身影在溪石間彈躍着,一鼓作氣撞出了大霧之中。

大霧之後,是一座高峻的險峰。

寧長久沒有來過也沒有見過這裏,他擡起頭,險峰高聳入雲。

血跡卻沒有斷絕,寧長久發現血中還混雜着內髒的碎片——金翅大鵬也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了。

寧長久搜尋着血跡,找到了一處隐秘的石階,他側過頭,關切地看着司命,道:“還好嗎?”

“好。”司命應了一聲。

“司命!”寧長久話語忽然嚴厲,他瞳孔中閃着水光:“你別忘了你的身份!我不許你死你就不能死!你與我說實話,你現在到底怎麽樣……”

司命倏爾微笑,笑意虛弱,她沒有直接回答,而話語斷續道:“我們都沒有傘了……我要……咳,看着它死。”

寧長久默立一會兒,他咬着牙,忍受着左肩的痛,說道:“不行,我先治好你!你身子骨好了,我們一起去殺。”

“不行!”司命反對道:“來不及了……你想讓我死不瞑目麽?”

寧長久一震,駭然道:“你說什麽?!”

司命慘然一笑,終于如實道:“日晷要碎了……沒有人救我的,寧……寧長久,那天早上,鏡子……我……咳咳……”

話語被咳嗦聲打斷。她咳出了一口血,血是由冰晶凝成的。

寧長久渾身顫抖,道:“別說了!你挺住……我一定能救你的!”

司命閉着眼,睫羽覆上了一層霜,她繼續道:“殺了……金翅大鵬……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寧長久心神徹底亂了。

他想要說什麽,卻如鲠在喉。

若司命說的是真的,他确實想不出任何救她的辦法。

他發瘋似地環顧四周,忽地仰起頭,看向了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峰。

福至心靈。

“昆……昆侖?”寧長久自語道:“對了!昆侖!”

師尊在昆侖之上!整個世間,沒有她做不到的事!命運将他送到了這裏,便是要登山!

熾熱的念頭才在心頭湧起,他才想将這個告訴司命。可一桶冷水卻澆了下來,他看到了峰上的醒目的紅字:天竺。

此乃天竺峰,并非昆侖。

寧長久木然片刻,也來不及細想,無論是殺金翅大鵬還是上昆侖,他都必須上山……他只能上山!

左肩忽然傳來徹骨的痛意。

先前一路上,司命知道他左肩有傷,刻意擡起了些脖頸,此刻她再沒什麽多餘力氣了,只好輕輕地貼靠了上去。

“撐住啊……”

寧長久心如刀絞,低語一句,他踩着了石階,身形騰躍,向着山上狂奔而去。

電閃雷鳴,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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