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監視
又過了幾日,一個起風的日子,聽嘴碎的宮人說大皇子離京了,走時皇上連問都沒問一句,也沒有一個人送他,只一直跟着他的常風随他一起去了封地。
宮人都說,常言裏是母憑子貴,殊不知,這母子本是連體,少了誰另一個都不會如意。他們還說,若前皇後還在,大皇子定然不會過得如此凄涼。
适時千錦随江蘭馨在院中,江蘭馨望着他離開的方向呆呆出神,而她則惶惶然又想起跟着君修學習的日子來。
那時的每個夜裏,他們都在一起,待到子時方才得以歇息。有次她練得晚了,他撐不住睡了過去,她鬼使神差地掀開他衣衫,卻只見月色朦胧中,新傷舊傷縱橫交錯,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一處是好的。
他是皇長子,所以注定,要麽成為人上人執掌天下,要麽,就只能凄凄慘慘度過一生。之前的那些日子,他過得不止是凄涼。
想到這些,千錦雙拳暗握,正當她氣血湧上心頭之時,一旁江蘭馨卻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忙收回心思,問江蘭馨可是有事。
江蘭馨搖搖頭,面上苦着,可嘴角卻笑着,眉眼之間,帶的是小女兒般的羞赧。
她對君修是有情的。
即便千錦從不知道,君修和她到底是如何相識,也不知他們之間是否存在着什麽交易,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敢肯定,江蘭馨為他來宮裏,其根本,也不過一個情字。
和她一樣,卻也不一樣。
許是情之所起,又或許是同病相憐,她暗忖片刻,還是問道:“她今日便要離開京城了,娘娘舍不得?”
旁邊人一怔,看向她的眼光驟然間波濤洶湧。她強裝着鎮定,可她的眼睛出賣了她。
“娘娘不必驚慌,奴婢早說過的,娘娘為何會來這宮裏,奴婢清楚得很!”
江蘭馨仍舊似信非信:“本宮以為,你不過是想詐取信息!”
“可今日呢?娘娘還會這般以為嗎?”千錦又靠近她一些,湊在她耳邊極力壓低了聲道,“娘娘與大皇子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奈何造化弄人,奴婢可也替娘娘心疼着!”
她本還抱着一絲僥幸,可在聽到“大皇子”三個字時臉上一下子血色全無,連嘴唇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千錦卻極為坦然,有些話若不說,那就是秘密,可一旦說了,就還是說穿些好。
“因為奴婢從來都與娘娘一樣!”
江蘭馨打量着她,眼珠不自覺地轉着,眼裏的震驚與懷疑卻越發深重起來。
她不信她,此時卻不得不信。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千錦又是方淩雪送來的人,所以要麽,她賭一把相信她說的話,要麽,就只能趁她沒把她這所謂的猜測說出去以前,殺了她。
江蘭馨不能動她,就只能賭上一把。賭她只是在試探她,或者她說的根本就是事實。
那夜江蘭馨一直心事重重,到皇帝來時臉上都還布着愁雲。皇帝已不小了,可在男女之事上仍然像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他細聲問江蘭馨怎麽了,而後心疼地吻她額頭,仿似她的一點愁雲,都能讓他痛入心扉。
那種溫柔,那種寵溺,俨然平常人家的夫君,根本就不是帝王。
這一夜,千錦一個人在屋外站了一整夜。
已是冬日了,夜裏總是寒涼的,可一想到君修此時不知在哪裏住着,便感覺不到冷了,天亮時落了細細的幾顆雪子,剛沾上皮膚就化成了水,根本來不及感到疼。
本以為會下雪的,可天将一亮,天邊就挂上了一輪薄薄的太陽。
伺候完江蘭馨用早膳,中宮那邊就來了人,說是說是皇上賞了些上好胭脂,讓江蘭馨派人去挑上幾盒。
理由還是這樣的理由,可千錦心裏很清楚,她是有話要問。
她跟着傳話的公公去了。
哪知一腳剛踏進宮門,臉上就冷不丁挨了一巴掌。她捂着臉扭頭去看,見春和怒氣沖沖地在她面前,正指着她鼻子罵着:“小賤種,年紀不大心思倒不淺,竟然敢算計到皇後娘娘頭上!”
千錦不知發生了何事,只得茫茫然跪下,朝鳳座上的人磕頭道:“娘娘恕罪,只是……奴婢不知哪裏開罪了娘娘,還請娘娘明示!”
春和還要來打她,座上方淩雪使了個眼色,她這才憤憤然收回手。
“你當真不知所犯何事?”問話的是方淩雪。
千錦連忙搖頭:“奴婢不知!”
方淩雪懶懶地看春和一眼。
春和意會,以審訊的姿态問:“昨日你與馨嫔說的話,娘娘可都知道了,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千錦心中驟然一驚。
她早猜到淩安宮中方淩雪的人不止她一個,可她卻以為那都是無法靠近江蘭馨之人,且昨日說話前她已細心觀察過,确保周圍無人靠近才放心說的。
莫非,她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就落入了方淩雪的圈套?
不,不對!淩安宮也不是尋常之地,若方淩雪安插的人果真如此厲害,能在偷聽時讓千錦毫無察覺,那麽,早在那日江蘭馨遣退衆人與那神秘男子會面時,她就應該知道了。如今江蘭馨正得着盛寵,若讓皇上知道她私會外臣,定然會勃然大怒,免不了落個□□後宮的罪名,方淩雪又怎麽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更何況,她不過是個小丫頭,方淩雪若真知曉得清楚,又何必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唯有一種可能,這方淩雪,是在詐她!
思及此,她斂住心神。
此時情勢未明,可大抵猜出,方淩雪既來審她,就絕不會什麽都不知道,她若全盤否認,定會引起方淩雪的疑心,可她又不知方淩雪具體知道什麽,也不能全數承認、思來想去,唯有敵不動我不動,先穩住陣腳,萬不可被這虛虛一言就給套進去。
“娘娘明鑒,奴婢與馨嫔說那些,不過是覺得她心裏藏着事,奴婢急于立功,便想把真相挖出來,卻到底未能如願,不光打草驚蛇,還讓娘娘誤會,奴婢該死!”
“哦?”方淩雪坐直了身子,問着她的話多了些考究,“那你問出了什麽?”
“回娘娘,奴婢……奴婢什麽都沒問出來!”
方淩雪笑得諱莫如深。
一旁春和了然,立時把話接過去:“小賤蹄子,你糊弄誰呢?”
“奴婢沒有糊弄娘娘……奴婢……奴婢……”她咬緊唇,事已至此,是糊弄不過去了,若不交代些什麽出來,她今日,怕是走不出這中宮了。遂仰起頭,急切道:“奴婢雖未問出什麽,可奴婢敢确定,馨嫔背後是有着人的!”
方淩雪側轉過眸來。
她心一橫,幹脆道:“當時奴婢說,奴婢知她身後的人是誰時,她雖表現得鎮靜,可奴婢在她眼中看到了慌亂,唯有被說中心事才會有那般表情,所以奴婢鬥膽去猜,馨嫔入宮,本就另有目的!”
“還有呢?”方淩雪問得随意。
可千錦卻清楚,她這是,終于信了她了!
“奴婢愚鈍,再沒探出其他!”說着,她又伏在了地上。
座上方淩雪未再說話,可下一刻,春和又過來狠狠地給了千錦一巴掌。她下意識地捂住臉,還來不及反應,另一邊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方淩雪極慵懶地說:“這兩巴掌是讓你長些記性,做本宮的人,可不能這般自作聰明!”
“奴婢謝娘娘教導,這樣的事不會再有下次了!”
“本宮看你年紀還小,又陰差陽錯讓馨嫔以為你跟她是一路人,這才留你一條賤命,以後可得好生記着,你的命可是拴在脖子上的!”
“奴婢謹記!”千錦聲音顫抖着,努力做出害怕的樣子。
她的命保住了,方淩雪的信任,她也得到了,只是,這件事後,她以後做事,得越發地小心一些了。或許是心有不甘,送她出門時春和的面色很不好,可眼底眉間仍舊藏着一些幸災樂禍。
回淩安宮的路上,千錦把昨日的事細細地想了一番。
當時她沉湎于君修離去的傷感之中,可在開口問江蘭馨前,她依然小心觀察了周圍,确保方圓半裏無人才說了那些話,整個過程中只中途有個小宮女進來過,她聽到動靜便噤了聲,但那時,那小宮女已經到了門口。
看樣子,方淩雪的另一個細作,就是這小宮女了。
事情捋清楚,她心裏便有了計較。
昨日那小宮女來時她沒細看,今日說起來她暫不能知道是何人,于是回宮以後,她先不着痕跡地在院子裏找了一遍,沒有特征所以找起來總歸有些難度,但好在江蘭馨不喜喧鬧,又只是嫔位,外間的宮女太監加起來也不過七八人,幾番比對之後,這小宮女終于确定了下來。
是個守門宮女,名喚作秋蓮,江蘭馨會見那男子那日,在門口守門的人中就有她一個。
千錦沒有動聲色,只默默然,将這信息記下了。
因挨過打,她的雙頰通紅,一進門江蘭馨就看到了她的臉。她把胭脂放在桌上,江蘭馨問:“皇後找你去是有何事?”頓了頓,“你又是如何把臉弄成了這樣?”
這一次千錦長了記性,她朝外看了一眼,看到秋蓮還好好地站在門口,其他人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離他們少說也有數尺,這才低聲道:“馨嫔身邊,怕是還有着皇後的人。”說罷,又故意揚高聲音,“馨嫔娘娘饒命,奴婢不是故意沖撞皇後娘娘的,還望娘娘放奴婢一馬!”
前一句話是說給江蘭馨聽的,後一句,則是說給秋蓮聽的。
江蘭馨聞言,下意識地看向外面,然外面陽光明媚,日頭正暖,秋蓮好端端站在門邊,又哪裏看得出一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