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溫泉 溫泉水滑洗凝脂

不知蕭煜是不是看出些端倪,故意想尋音晚的把柄,從出院門到上馬車,音晚哀求了許多次,哪怕讓她去囑咐青狄一些事,蕭煜統統都不許。

他好似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讓主仆二人有機會暗通,被音晚聒噪得煩了,便道:“你若舍不得那丫頭,本王這就讓人殺了,帶上她的屍體上骊山埋了。”

把音晚吓得忙噤聲。

這一路音晚都在想對策,想來想去都是死路,一籌莫展。

蕭煜這個人霸道蠻橫,若是野起來,音晚根本攔不住,按照他往日裏在床榻上的那股瘋勁兒,難保去一趟骊山,不會真被他鼓搗出個孩子。

音晚陡覺脊背發涼。

她不能給他生孩子,孩子絕不能在父母仇深似海的時候降生。況且,她生的孩子,蕭煜根本不會像對伯暄那樣地去疼愛。

她的人生已經這樣了,何苦再去連累孩子?

馬車時有颠簸,蕭煜俊臉含笑,好整以暇地欣賞美人情愁,既不打斷,也不點破,在快要到骊山時,他倏然伸手,把音晚圈進懷裏,在她耳邊道:“骊山的溫泉甚好,今夜你過來,本王好好疼你。”

音晚剎那間花容失色。

馬車徐徐而停,陸攸在車外禀道:“殿下,韋大人來了。”

蕭煜便将音晚放開,稍整衣襟,下了馬車。

眼下正是初春,是臘梅開得好的時節,枝桠婆娑,花團簇錦,依傍黛山而綻,沐着西風零落,美得優雅且靜谧。

蕭煜在臘梅樹下站定,見一個弱冠之齡的男子快步走來,朝他恭謹一拜,道:“參見淮王殿下。”

他正是尚書臺校書郎韋春則。

蕭煜道:“韋大人不必多禮,可帶來皇兄谕旨?”

韋春則深揖:“沒有。陛下不贊同殿下的提議,他說了,大周疆土遼闊,為了區區三郡,殿下要冒得的風險實在太大,不值得。”

區區三郡。

善陽帝好大的口氣,祖宗基業到他手裏,便是要他做散財童子,今日漏一點,明日撒一把。

蕭煜心底不屑且憤怒,但看了看韋春則,卻絲毫未露在面上,只道:“如此本王便心裏有數了,你回去複命吧。”

韋春則卻站着未動:“陛下有令,讓下官跟殿下一起上骊山。”

這是怕他胡來,找人看着他了。

蕭煜沒再說什麽,只看了眼停駐在山前的馬車,吩咐榮姑姑:“去把王妃叫下來。”

榮姑姑領命而去,韋春則不由得目光随着她,一直随到那氣派的紅鬃馬車前,幔簾掀開,音晚走了出來。

韋春則眸光微黯,展露惆悵之色。

蕭煜何等精明,又豈能逃過他的眼睛,他只譏诮地挑唇,拉着音晚上了步辇,由人擡着上骊山。

山路崎岖陡峻,步辇卻擡得很穩,音晚倚在美人靠上,繼續想她的心事。

蕭煜似是無聊了,回頭看了一眼落在後面的韋春則,道:“他就是你爹看中的乘龍快婿?”

音晚一怔,旋即搖頭:“沒有這回事。”

蕭煜知道她不會承認,也不追着逼問,只拖長了語調道:“文官清流,世家嫡子,容貌嘛也還算能看,你爹倒真是給你打算得周到。”

音晚道:“我說了,沒有這回事,父親待他只如一般下屬,并無其他。”

蕭煜本就性情惡劣,被她一嗆,壞心思上來,想把韋春則叫到跟前,跟他說說,人家說了,你只是人家爹的一般下屬,你沒事惆悵個什麽勁兒。

誰知音晚像是把他看穿了,嘲道:“殿下可不要像個長舌婦一樣,傳這些無聊的話。”

蕭煜驟然語噎,半天才陰恻恻道:“你說什麽?”

音晚笑了笑,柔聲細氣地說:“我可是淮王妃,聲譽若是有虧,丢的可是殿下您的臉,所以,您這般睿智,不會那麽沒分寸吧。”

她一手硬刀子,一手軟鞭子,把蕭煜敲打得竟不知用什麽名目發作,如何發作。正巧到骊山頂了,內侍把步辇放下,蕭煜狠狠拍了下靠臂,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春領着內侍慌忙追過去。

韋春則不疾不緩地走到音晚跟前,卻不跟着一起去追蕭煜,反倒将目光流連在音晚身上,朝她揖禮,道:“謝……王妃過得好嗎?”

音晚心中積郁,知男女有別,需要避忌,讓榮姑姑扶着她下辇,避開韋春則熾熱的視線,簡略答道:“好。”

她見韋春則似是還想說什麽,忙搶先一步:“大人公事繁忙,我就不耽擱你了。”

表面優雅客氣,其實是在逐人。

韋春則縱然滿滿不舍,也只能順勢告辭。

骊山行宮內有一座正殿,四座副殿,專事君王避暑時寝居和安置嫔妃。音晚和蕭煜自然住不得正殿,只能選一座偏殿來居。

這種事,蕭煜自然不會讓音晚拿主意。

他早就選好了位于東南隅的飛霜殿。

此殿雖不是最富麗堂皇的,卻是最僻靜雅致的。

殿門邊擺着青釉纏枝葡萄紋梅瓶,以銅鈎懸着博山文錦簾,簾內擺了小葉紫檀木幾和蜀錦繡榻,再往裏便是三疊白缣屏風,上面繪着霧山飛雁圖,缥缈雲煙間一點赤色斜陽,點綴得既雅又不素寡。

音晚坐在榻席上,環顧四周,覺得很滿意,正想躺下睡一覺,忽聽外面一陣聲響,好像吵開了。

她看向榮姑姑,榮姑姑道:“沒事,殿下在與人商讨政事。”

骊山不比宮闱和王府,禁制沒那麽森嚴,音晚借口出去觀景散心,看出不少明堂。

平日在王府裏,蕭煜将她提防得緊,除了夜間侍寝能用到她,在別的事上一概将她排除在外。所以,那淮王府不管在外人眼裏藏着多少辛秘,多麽神機難測,在她眼裏,總是如死水一般,靜悄悄的。

相比之下,骊山就顯得喧鬧很多。

蕭煜一來骊山,身邊就多了些生面孔,有青襟冠缁布的文人裝扮,但大多數都體格魁梧,雖套在錦衣裏,卻活脫脫武将氣質。

音晚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蕭煜怕是早就跟昭德太子的舊部結成同盟。

她不由得琢磨,或許蕭煜不讓她帶侍女上山,不光是疑心她,還怕她探聽到機密往山下遞信。

畢竟,這裏是骊山,不是王府。駐跸的是禁軍,不是王府府軍。有謝家在,蕭煜在朝中還沒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大約是知道音晚沒了羽翼興不起風浪,倒不像在王府裏那般防着她了。

音晚徘徊在議政殿外,有個值守的內侍竟與她父親相識,向她請安後熱情地問潤公是否安好,音晚應答了他幾句,借機詢問。

“唉,還不是因為割讓穎川三郡的事,淮王不同意割地,想同突厥人再周旋周旋,可朝臣都不願意,連他自己的幕僚都不願意他冒這樣的風險。”

音晚之前便略有耳聞,善陽帝要向突厥低頭,大約躲不過割地賠款,她還為此傷感過一陣,既哀社稷不幸,也哀君王軟弱。

可沒想到,蕭煜不同意。

不,她該想到的。蕭煜從前就是個寧折不彎的剛強性子,哪怕十一年前,未受過苦難,在自己所堅守的東西面前也絕不退讓。

若他不是這樣,在當初肯向自己的母族謝家低頭服軟,或許就不必經歷那麽多磋磨,那十年的牢也不必坐了。

她正出神,忽聽殿門大開,一個壯碩漢子大步出來。

內侍機敏,知道謝家與淮王的恩怨,将音晚讓到了殿側拐角後,避一避外男。

那漢子不像朝臣,不受宮規約束,半點避忌都沒有,怒色滿面地罵咧咧:“善陽帝當初自己使盡陰邪手段搶去的皇位,自己把江山糟蹋得不成樣子,憑什麽要給他善後?他登基十年,謝賊、藩将、邊患這三個國之大禍哪一個除了?還不是由之壯大。淮王倒忘了從前的恩怨了麽?說什麽疆土,百姓,他遭難的時候,也沒見百姓出來給他說句話。”

他旁邊有個文秀的書生,警惕地環視四周後,像是勸了他些什麽,他便不再說話。

兩人未走多遠,殿門重新打開,出來一個內侍,把兩人又喚回去了。

殿前重歸于寂,音晚才從樹蔭斜影裏走出來。

她心緒複雜,說不清對蕭煜該是什麽樣的态度。他可惡陰暗得厲害,卻又好像是這濁濁塵世裏少有的清醒客,他身攜光明,正在努力突破積年攢聚的雲霧,照亮人間衆生。

良久,她才從雜蕪紛亂的思緒裏走出來,暗自調侃:謝賊、藩将、邊患,他們可真給謝家面子,把謝賊視為三禍之首。

議政殿那邊吵到半夜,好像是蕭煜贏了,音晚卧在榻上,聽內侍在外走動,道淮王殿下要酒宴請外客。

要酒,宴請外客,那一準是他把別人說服了。

音晚竟松了口氣,替他高興。

可她高興得太早了,剛到亥時,便有宮女來禀,說淮王殿下在溫泉池沐浴解酒,讓王妃去見他。

沒有避子丸傍身,音晚一點都硬氣不起來。

她磨磨蹭蹭,支支吾吾不肯去,還是榮姑姑勸:“王妃快去吧,殿下脾氣不好,若是叫他等急了,吃苦的是您自己。”

音晚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溫泉湯池在蓊郁松柏掩映的山腳幽僻之所,石燈幢中放着夜明珠,光茫微爍,白玉石池臺上浮雕着魚龍凫雁,若奮麟舉翼,瑩澈若玉。汩汩泉水自翁口中湧出,熱霧彌漫,虛虛掩映着泉中的人,使這一方天地如騰在九天間的仙境瑤池,缥缈美幻。

蕭煜今夜好像很高興,他靠在湯池中,手邊擱着一只葡萄紋金樽,音晚特意踮腳看了看,那金樽中該死的還盛着酒。

見她來了,蕭煜擡起金樽呷了口酒,朝她招招手,懶懶道:“過來,把衣裳脫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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